第733章权柄
剑南军报,在三日后快马传递到长安,与之一块来的,还有南诏的请求和谈的书信。南诏王所派的使者已经在路上,携赍生金、丹砂赴京请求归附。
军报上说,神策军和剑南军在大渡河大败吐南联军,斩敌数万。神策大将军李休璟在回营后,为军中藏匿奸细袭击,身负箭伤。现暂以右神策军正将贺谅,暂督军中大小事务。
军报由剑南节度使府直接出,且有节度使府印玺,甚至还加盖了吴王的印玺。军报直接从朱雀门进,传军报的士兵高举捷报,一路跑向立政殿。
捷报自然是让所有人喜悦。
看着军报,魏帝目露深意,“李休璟伤势如何?”
传信的士兵沉声道:“小的不知。只是听说眼下暂无生命危险,血也止住了。”
“传信给剑南节度使,让他务必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朕要朕的爱将,完好无损地回来受封。”魏帝盯着一众朝臣,“行刺李将军的是何人?”
“当时情况危急,贺将军顾不得太多。只能先稳定军心。刺客现在还关押在军中,听候审问。”士兵道。
闻问魏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众人,摆摆手示意士兵先行退下。
“此事先暂且不要告诉李司空。”魏帝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落在裴皎然身上,“裴卿,这会盟一事非同小可。朕自今日起便任命你为中书令,由你前往蜀地与南诏会盟,商定和谈一事。此行你可便宜行事。”
这些时日里,她已经三次固辞不受。谦虚恭谨的目的已经达到,若这次再拒绝,对魏帝而言,已然属于抗旨。
思忖片刻,裴皎然敛衣跪地顿,声音清越,“陛下拔臣于微末,圣恩浩荡,虽肝脑涂地,无以报万一。臣敢不夙夜兢惧,竭股肱之力,以辅圣治。”说罢抬眼看着魏帝,“伏乞圣慈训谕,俾臣有所遵循。”
见她答应任职中书令,魏帝轻哼一声。示意原正则上前宣诏,诏书内容未变。这份诏书她打听过,是魏帝授意原正则传旨到中书省直院舍人,由多名中书舍人在诏书上联署,并加盖中书省印,再送到门下省覆奏画可。
诏命一宣读完,魏帝遂起辇离去。在周围的恭贺声中,裴皎然抬意味深长地看向渐行渐远的柘黄身影。
在前往南诏会盟前,还有诸多细节上的问题宜需要先敲定好,譬如此次接受会盟的条件都有哪些。
进了政事堂,裴皎然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属于中书令的位置坐下。
宇文节干笑两声,“若只是箭伤,何须移权柄于他人。只怕李将军这次凶多吉少,指不定还是为了稳定军心,故秘不丧。”
一旁的吏部尚书道:“若是秘不丧,陛下又为何会要全力救治。陛下当知眼下神策军精锐在外,若被剑南趁机吞并,对朝廷来说可不是好事。再不济也要传密信回来,陛下好派人前去接管。”
“裴相公觉着呢?”贾公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此事尚未有定论,你我何必妄加推断。国无君王,仍是国,国无世家,仍是国。若无为将者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国不过国土,岂有灵魂可言?”裴皎然唇梢扬起,“诸公得坐政事堂参政议政,全赖他们以命相护。还望诸位莫以私怨而毁大义。”
听着她的话,贾公闾一笑,“裴相公言之有理。诸君还是先以会盟一事为主。”
此次是会盟,而非受降、和亲。所以在诸多细节上都有所区别。最终等敲定好所有细节已经是几个时辰以后。
带着写了众人商议好的细节文书,裴皎然动身前往立政殿将其呈于天子。
大殿内,魏帝的目光阴冷。方才原正则禀报他说,李休璟遇刺一事乃崔、王二家合谋而为,二人曾经想找他合作,但他知晓军人保家卫国,岂容构陷杀害,故此拒绝。而之后又听说,崔王二家多次寻找裴皎然合作,要借此事来扳倒贾公闾,她未曾表态。想来她应对此知情,却不知为何一直知情不报。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指向一个猜想,那就是裴皎然并不是一个纯臣,她有更多的诉求。甚至有可能早已放弃太子,垂怜一个更小,更容易掌控的新继承人。
摩挲着藏在身旁枕下的长剑,魏帝眼露思量。开始思考是否要直接斩杀这位新上任的中书令,以她的血去平息随时有可能燃起来的怒火,尽管中枢局势会更加动荡。但是他更无法容忍一个不能掌控的朝臣,去掌控他家的江山社稷,最终取代他家天子。
正当魏帝思量的时候,门口小内侍进殿禀告道:“陛下,裴相公来了。是否要宣召?”
“让她进来。”魏帝点点头。
轻巧足音由远及近,殿内的寂静被这声脚步声打破。只见裴皎然缓步而来,依旧是一身妥帖合身的紫袍,腰间挂着金鱼袋。她驻足在不远处,敛衣行礼。
待裴皎然行过礼,正要呈上奏疏,却听见魏帝道:“适才当着群臣的面,朕不好问。裴卿,你觉得何人会对李休璟出手?”
裴皎然道:“回陛下,臣以为长安人人皆有嫌疑。李将军屡次立功,自是遭人记恨。尤其他又是以军功入仕,而非门荫入仕。在朝堂中有立场很重要,立场不一样的人,难以共存。”
魏帝微微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只怕裴皎然知道是谁下的手,甚至不会轻易松口。想起方才原正则说的话,心中有了计较,“朕听说崔司徒和王国老曾多次来寻你。他们同你说过些什么?”
闻言裴皎然抬头瞥了眼原正则,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明白过来。这位新上任的内侍监,背地里捅了自己一刀。
“原来陛下是想兴师问罪。”裴皎然垂一笑,“臣的确知情,可此事一没人证,二没信件。仅凭三言两语,就污蔑台阁重臣,实非明智之举。臣以为若涉案者皆是位高权重,陛下要查,请依国法查。有罪者定罪,无罪者,自不能空口无凭,污人清白。”
听着她的话,魏帝脸上浮起腾纹。原本他是想从裴皎然口中套出话来,好借机整顿朝中世家的力量。没成想对方根本不上道,完全没有要吐露真相的意思。可若真要让裴皎然把真相说出来,就如同她所言,‘请依国法定罪’,那么这件事的影响则会非常深远。更何况一旦生变故,朝中无人有兜底的能力。
魏帝压住怒意,冷哂道:“难为裴相公还想着相忍为国。”
“臣之权,来于君授。行权自当为国,而不该为私。”裴皎然躬身对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