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夫頷,將斧頭往肩頭一扛,背脊都不佝僂了,渾身上下流露著凶暴蠻橫的氣勢。
秦方看了雲不意一眼,他小小一顆蜷在冷天道掌心,頭都沒回就點頭答應。
「那便一起吧。」秦方說道,「我們為解決鬼蜮而來,斷無半途而廢的道理。」
明無霏沖他們笑笑,一馬當先地走進了那扇門。
眾人依次跟上,在通過木門的時候,雲不意冷不丁晃了晃葉子。
冷天道低頭:「怎麼了?」
雲不意繞到他頸側:「我又聞到了,靈魂腐爛的味道。」
……
門的另一邊不是出口,至少不是下山的路,而是一條穿行於荒廢田地間的曲折泥徑。
微冷的風卷著枯乾的沙粒從眾人腳邊拂過,風中攜來什麼東西腐爛的氣味,間雜著紙張燃燒後的味道,有些嗆鼻。
雲不意在冷天道掌心歇息片刻,感覺被淨化技能抽空的氣力恢復了點,便再度催長枝葉探頭打前鋒,一邊游弋前行,一邊觀察周邊環境。
這條路不長,確切地說,是這片田地不大,地面荒蕪皸裂、雜草叢生。而在路的盡頭,有一座同樣破敗荒涼的村子。
眾人靠近村口後,風裡忽然多出幽幽咽咽的哭聲,燒紙的味道也更重了。
秦離繁伸手指向前方,村裡有幾間院子打通了院牆合併成一間,裡面堆起幾座墳,方才化作黃沙消失的林六兒就坐在其中一座前哭。
白萍萍眼眶通紅,麻木地燒著紙錢,左手緊緊抓著一隻髒兮兮的虎頭布偶,嘴裡不住地呢喃著什麼。
雲不意仔細聽,她說的是:「閨女,娘對不起你……」
眾人還不知作何反應,院子右側的一扇門突然被人撞開,趙五舉著兩顆蘑菇沖了出來,欣喜若狂。
「還有!我這裡還有蘑菇!還有蘑菇!」
話音未落,李青山跟韓溟追出了門外,一人一邊抓著他的手爭搶。
「那是我的!是我辛辛苦苦藏起來的存貨!還給我!」
韓溟聲嘶力竭地叫喊,即使被趙五揮舞拳頭打斷了鼻樑也不肯放棄,硬是憑著一腔執念將他按倒在地。
李青山還是一臉的愁苦,他幫韓溟壓制趙五,嘴上卻說:「不能吃了……不能再吃了……這東西它……它……」
李青山的話沒能說完,韓溟就一把搶過趙五手上的蘑菇,順手抄起旁邊的石塊砸在趙五頭上。
趙五的頭瞬間破了一個窟窿,裡面流出的卻不是血,而是污濁腌臢的黑氣。
是業障。
「我看他們真是瘋了,需要好好清醒清醒!」
明無霏皺緊眉頭,提著□□就要去幫他們「清醒」。
但剛邁出一步,雲不意便伸出枝條揪住了她的衣擺。
「這事兒不對勁。」冷天道提醒,「再耐心看看後續。」
明無霏看看雲不意,這株靈草實力群。
再看看冷天道,這位在遠州灰色地帶一向被視作半仙。
明無霏思索三秒,收回了腳步。
院子裡,經過一番頭破「血」流的爭搶後,兩顆蘑菇被分成五份。
白萍萍和林六兒一拿到自己那份就迫不及待吃了下去,韓溟和趙五同樣如此。倒是李青山猶豫了一會兒,不知想起什麼,唉聲嘆氣地將其吞下,眉間的褶皺似乎更深了。
五人吃下蘑菇後,閉眼靜靜等待片刻,再睜眼,面前的世界就變了,他們的表情也變了。
白萍萍興奮地撲向前方,彎腰抱住空氣,將手上的布偶遞出去,臉上有了神采,麻木的表情也變得慈愛。
她蹲在地上,手臂虛環著輕拍,柔聲細語:「閨女,你跑去哪兒了?娘親怎麼一直找不到你啊!你看,娘親幫你把布偶補好了……哎呀,怎麼髒了?肯定是娘剛才不小心扔到地上沾到了灰塵。不怕啊,洗乾淨就好了,娘親這就幫你洗乾淨……」
林六兒靠在墓碑上,手扶著墓碑前方的空氣,似乎在攙扶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腳下邁著步子,卻只是原地踏步,她卻一無所覺。
林六兒無奈地嘆氣:「娘,您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縫衣服了?我早說過您身子不好,該多休息的,夜裡燈那麼暗,您又上了年紀,把眼睛熬壞了怎麼辦?我知道,您是想為我分擔一點事情,可縫衣服能掙幾個錢?藥錢都不夠,您就聽我的,好好躺著,啊。您活得好,過得好,我心裡才踏實,才對未來有盼頭啊……」
李青山坐在屋檐下,手勢和動作都是抽旱菸,面前卻空無一物。
他呆呆望著水井的方向,半晌也不發一言,忽然不知看到什麼,急匆匆地起身衝到井邊,在半空撈了一把:「阿秀,小心點!上了年紀的人了,怎麼還饞這一口冰西瓜?唉,我不是不讓你吃,可這瓜才放下去啊!你就到旁邊坐著,等再過一會兒,我就幫你撈上來,啊。」
韓溟跪在地上,兩手攥緊,似乎是握住了什麼人的手。
他一個大男人,此刻卻涕泗橫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爹,娘,兒子知道了……一定、一定好好讀書,以後出人頭地……沒哭啊,只是眼裡進了沙子……我、我就是太久沒見你們,想你們了……爹,娘,你們怎麼不等我回來啊……」
趙五縮在牆角,抱著那塊打傷了自己的石頭,一下一下輕輕搖晃。
他說:「說好了等我回來娶你的……我們都說好了……我好容易賺夠了聘禮,你怎麼就不見了……我怎麼就找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