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尽头,被漆黑夜色环抱的那片坟冢一点点朝他们展露出全貌。这是他们第二次踏足这里,但与上一次相比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须纵酒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两座墓碑,静静地完成了祭拜。
离开之际,殷梳有些踟蹰地往回望去,他们都知晓从踏进这片密林深处起便有一个人在隐秘地审视着他们。
他似乎已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属地,如同一个鬼蜮的影子般在暗处催促外来者尽快离开。而若是寻常外来者,或许根本无法踏足此地一步。
但这里终究是祁氏故人的坟冢,也是敛怀生身父母的长眠之地,若真的这般放任万钺栖身于此,难免令人担忧会再生出别的枝节。
密林上空的黑气堆叠着如有实质般盘旋在他们的头顶,须纵酒长久地注视着眼前这片由石碑组成的另一片鳞次栉比的密林,他为人子,却时至今日才真正寻到了自己的来处。面对他无法扭转的只余下可供怀缅的残屑,面对人死灯灭的结局。
上一代人的冤仇和爱憎或许在陨灭那一刻不得不戛然而止,但他自己过往这十余年独行的郁悒与忧戚却无法全然消弭,而是在某些更深秘的角落留下了更无可磨灭的影子,而他的一切都游移在这些旧人旧事之外。
最终他收回了视线,转向他最珍贵的、伸手可触的眼前人,她也注视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
的、直白又温热的关切。
好在,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一次上天眷顾。
“我们回去吧。”
离开平陵山后,他们直接回到了临安。旧仇宿怨尘埃落定,重启试剑大会刻不容缓。
自然而然的,常乐宗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又过了几日,万钰彤也回到了临安,还不等殷梳上门拜访,万家堡便也传出了同意重启试剑大会的消息。紧接着,在众门派均以为三大世家最后一个缇月山庄不会回应时,缇月山庄也发讯回临安认下了这件事。
无论其余的世家门派心里怎么样想,试剑大会定在下月初临安召开,武林盟重建,已成定局。
众门派还未从这个惊雷般的变化中回过神,临安那边又传出另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万家堡的家主易位,万大小姐万钰彤手持折梅令,即将成为下一任家主。
武林上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而临安犹如风暴临近最后一刻平静的湖面,平和的表象之下是激流暗涌亟待喷发。
万家堡的继位典礼虽办的有些仓促,但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或许是不欲张扬,万钰彤只邀请了在临安的一些世家耆老,而武林盟也收到了万家堡的请帖。
虽早有预料,但真正看到请帖时,殷梳还是感受到指尖一阵发烫。
须纵酒面色平淡地目送万家的信使离去后,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什么时间?”
“明日。”殷梳一边看着他的神色,一边很
快回答了他。
回临安的这一路,他们一直没有刻意避开、但也没有多么主动去提及某些话题。
“你想去吗?”殷梳直白地问。
须纵酒没有立即回答,他垂下眼看着殷梳手中握着的请帖,眸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殷梳轻声劝慰道:“若你不想去,那我们不去也无妨。”
“要去的。”须纵酒语气和平日一般温柔和缓,“万家堡家主继位这种大事,我们怎能缺席。”
殷梳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但她也很明白,须纵酒不会把万钧临死前的那句话真正的放在心上,但哪怕是再细微的风吹过,也做不到完全不留下痕迹。
她觉得过了这么多天,是时候正面提起这件事了,她斟酌了片刻,选择开门见山道:“敛怀,万钰彤是你的姐姐,但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须纵酒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殷梳便接着说道:“如今你与她,彼此之间都无法适应对方,若你觉得见到她会令你感觉困扰,那我们就不去见她就好了。”
她担心须纵酒顾及常乐宗还有武林盟的体面,故意撇着嘴不满道:“反正武林上那些人,无论你和她怎么做,都会议论不休的。”
须纵酒果然被她哄得轻轻地笑了,他摇了摇头,轻柔地开口:“无妨,可今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还要去很多的地方,难道我们都要一直刻意避开她吗?”
殷
梳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须纵酒会这样说,但她一眼便能分辨出他并不是在怕她担忧而故作轻松。
须纵酒微微正色,继续说道:“我们就正常去万家堡,若看到她真的履行了承诺,和你一起重建武林盟,不再戕害武林同道,那我们就都慢慢去放下往事,就这样在彼此的位置上相安无事下去,从此各走一边,也很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送来这个请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殷梳闻言又看了一眼请帖,是了,万家堡的信使嘴里说是送给她和须纵酒两人的请帖,但请贴上却并没有写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这种滴水不漏的考量,又暗含着某种隐秘的体贴,倒是很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万钰彤。
这个想法只在殷梳脑海里出现了一瞬,便又被她抛之脑后。
翌日一早,殷梳和须纵酒便应约前往万家堡,被万家弟子引到庭中时,庭前已经站满了门派中人。见到殷梳和须纵酒,都难掩目光中的惊讶,寻常的谈笑风生下,交织着各式各样打量猜测的眼光。
须纵酒故作不知地淡然一一与这些武林前辈招呼寒暄,殷梳悄然环视了一圈,她察觉到虽然时间仓促万家堡邀来的人不多,但却十分巧妙地将武林上各世家派系涵盖无遗,而到场的各门派有头有脸的前辈也大多都是和万家原本就有故交的,故而场面比她预想得要其乐融融得多。
交谈
间又有一人从正门大步生风地走了过来,是蟠虎帮的胡帮主,他一路大笑着与人打着招呼,见到殷梳和须纵酒时,他也微微一愣,继而又是爽朗一笑,大手一挥朝他们走了过来。
“贤侄,二位贤侄,近来可好啊!”
二人也朝他拱手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