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儿奇道:“天这么冷了还有虫子?公子可被咬着了?一会儿让人拿药来熏一熏。”正巧今日他们又要出门,公子素来不大喜欢那艾草的味道,让小丫鬟熏过了再通风,回来正好没什么气味了。
他们今日要去东南两市的铺子转。临出门时,又从正院过,却没听到柳玉拂诵女诫的声音,转过去,也没在风口处见到柳玉拂的身影。
小碗道:“今日终于是贵妃娘娘派人来府上了,想来和之前两位贵人章程不同吧?”
听到贵妃二字,李洵心中一动,脚下转了个弯儿,便往正堂去了。
他自换魂到这福昌伯府大哥儿体内后,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和至亲之人通个气儿。华项明虽是他的伴读和东宫禁卫统领,李洵也并未据实以告。这普天之下若有谁能让他绝对信任,也就只有父皇了。再则便是……
到了正堂近侧,往屋里遥遥一望,只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白檀正坐在上,双目微阖,一言不。而柳玉拂跪在屋内,膝盖下面还垫了个蒲团。
这比起之前两日,倒是轻松了许多。只是柳玉拂这几天忧思郁结,病得越重,面色惨白人也瘦了一大圈,只是跪着人也摇摇欲坠。意外的是,沈易安今日竟然不在,只有管家在一旁陪笑。
盏儿小声道:“贵妃娘娘真是仁慈……便宜她了。”
她声音极小,想来也就身侧的李洵、沈榶、小碗几个能听见。不妨却见那阖目端坐的宫女忽然睁开了眼,往这边看了过来。盏儿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缩着脖子往后躲了躲。
“想来这位就是大公子了。”白檀看着李洵,“大公子这几日,日子过得应当舒坦了吧?”
李洵一愣,朝她微微一颔。
自皇后中毒身亡后,嘉文帝悲痛欲绝,誓不再立新后。当时李洵不过六岁,嘉文帝原本打算在后宫女子中择一老实、贤德之人立为贵妃,命其抚养照顾李洵。但就在此时,皇后亲妹、安国公府的幼女定亲三次,未婚夫都未及行罢六礼,便抱病而亡。
时下若生这种情况,世人并不会觉得这女子克夫,反而会认为这女子命格贵不可言,是前三任未婚夫承受不起她尊贵的命格,才会死去。安国公入宫将此事报予嘉文帝,嘉文帝思考再三,认为亲姨母照顾,应当会比其他后宫女子更妥帖一些,便也顺了安国公的意思,将其纳入宫中封为贵妃,命其抚养李洵。
虽封了贵妃,但嘉文帝绝其他人念想之心坚定,在太子年幼之时几乎不入后宫。贵妃入宫多年,都不曾与其见面,更不曾临幸留宿。
贵妃只一味抚养太子,李洵在十五岁加冠之前,一直是住在贵妃宫里。后移居东宫也每日去请安,敬其如母。
这宫女白檀,李洵本是常常见面,还要称一声“姑姑”的。但他今日以福昌伯府大公子的身份见到白檀,却觉得她无论是气质还是表情,都无比陌生。
李洵的目光又落在屋里跪着的柳玉拂身上。
白檀冷冷一笑:“怎么,前两日两位贵人的做法,大公子还觉得不够过瘾吗?可是对贵妃娘娘的处置有什么不满?”
李洵忙敛目道:“不敢。”
白檀已站起了身。作为贵妃宫里的女官,她出宫来身边也带着不少随人,此时便都乌泱泱地站了过来。白檀冷声道:“这柳氏已身患重病,再跪下去恐有性命之危。娘娘心慈不忍如此,今日便算了吧。”
她来其实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说罢也不再看李洵等人,带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管家连忙让旁边两个小丫鬟把柳玉拂扶起,送回房里。
“啧,这贵妃……”不像好人嘛。沈榶在心里嘀咕。盏儿已经忙不迭地捂了他的嘴:“你敢在背后议论贵妃,要不要命了!”
沈榶把她的手扒下来,“知道知道。”所以后半句没说出来嘛。一转头,却见李洵脸色十分难看地盯着他,吓了一跳。
这几日沈榶也大致了解了,这野鬼虽然对上沈易安、柳玉拂等人战力爆棚,但对自己人还是很好的。顶多揶揄几句,有时会装凶逗个乐,很算的上对敌人寒冬一般残酷,对自己人春风一样温暖了。
这还是李洵第一次用这样类似于“恶狠狠”的目光看着自己:“怎、怎么了嘛……”
“你想说什么,贵妃怎么了?”李洵忽然一把攥住了沈榶的手腕。还挺用力的,不过他这身体不行,倒是也不疼,只是沈榶也甩不开。
“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沈榶很奇怪李洵的反应,他收到华统领的回信都没这么大反应,却在听到他说贵妃时这么激动,难道他生前和贵妃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他生前也是个侍君、贵君,和贵妃是什么好闺蜜吧。
沈榶犹豫了下,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陛下驳了沈松请封世子的帖子,又让有皇子的妃嫔来敲打柳玉拂,一来是申饬柳玉拂,但更重要的是要借此敲打这些有皇子的妃嫔,不要像柳玉拂一样庶出之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野心。前面两位贵人娘娘都老老实实的按照陛下的意思做了,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也算是表态了。”
“可是贵妃呢?所有人都认为按照位份,应该她第一个派人来申饬。却没有,拖了两日拖到不得不来,又略做做样子就走了。”沈榶其实觉得这很不聪明,就算真有小心思,也该把样子做足了,做得比荣贵人还夸张,卧薪尝胆才能成事啊,那点心中的小委屈更该忍下。
只可惜勾践只有那么一个,这世间能忍此辱成大事者,本身也并不多。
大部分人还是难以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愤懑,不知不觉就带到了脸上、行动上。并且,很多人都是立场决定行为的,嘉文帝因为自己的立场要捧嫡灭庶,那贵妃见到柳玉拂唇亡齿寒,也可知她什么立场了。当然了,沈榶说贵妃不是好人,那也是基于他本人是福昌伯府大公子……及其侍从的立场。
“那这贵妃显然和我们不是一个立场,不过也幸好,除了陛下下旨让她派人来府里申饬柳玉拂,我们应该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了吧。”感受着手上越来越紧的力道,沈榶也有些恼了,“疼!松手!”
李洵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松开了攥着他的手,却见沈榶手腕上已经被攥出一圈红痕了。沈榶揉着自己的手腕,瞪了着李洵:“公子可比我聪慧,怼咱们伯爷句句在理,怎么今日却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