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是周妈妈一句一句教着他说的,如今张太监听了便笑了:“看来陛下的旨意,伯爷今日才算是参透了。”接旨那日挨了半天的骂,还犯迷糊呢。张太监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几样礼物,便道:“既然伯爷有改正之心,想来陛下知道了也欣慰,咱家少不得为伯爷奔走一二了。不过这毕竟是为公主选伴读,咱家只能尽力而为,若最后贵妃娘娘那里没选中,也怪不得咱家了。”
沈易安大喜,心知这张太监肯答应,就已经成了七八成。若真是贵妃不喜亲自庶落,那也是命了。连忙道谢,又许诺若事成了定然再奉上厚礼。
待沈易安离开,张太监琢磨了半晌,命跟前一个小童儿:“你去永康坊找华统领,就将方才福昌伯所求之事说了,问他意下如何。”
上一次张太监奉旨出宫申饬福昌伯,却在半路被华项明拦下了。申饬是陛下原话,但之后张太监私下和沈易安说的那些,倒确实是华项明授意的。
张太监也心中纳罕,这华统领历来和福昌伯府、甚至是盛国公府都无往来,怎么忽然关心起福昌伯府内宅、对这福昌伯的大公子上起心来了?但他们关系不错,这举手之劳也就帮华项明做了。如今福昌伯想送长子进宫做伴读,他也不妨再卖个好,问问华项明的意思。
这边小童往华府去不提,而沈易安出了张太监的外宅,竟然遇到了柳妈妈。他有些奇怪,这个点儿玉香楼众人还在补觉呢,也是难得见柳妈妈在街面上行走,便打了声招呼。
柳妈妈见了他便笑道:“我是来这边送东西的,有个女儿嫁在了这边,但人家嫌我腌臜,并不肯让我再见了,只能在角门处递些东西。母女一场,如今竟连见一面也不能够了。”说着拿手帕点了点眼角,伤感起来,又问沈易安道:“玉拂这几日可好?也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她说的女儿自然不是亲生女儿,而是如柳玉拂那般从小被买来教养的妓女,以母女相称。
沈易安听了这话,莫名有些讪讪地:“她最近病了。我们府上受了陛下和娘娘们的申饬……唉,家里也是一团乱,说不清。”
柳妈妈的声音柔柔的:“生病的人,性格难免因身体的疼痛,而变得古怪一些。玉拂若有哪里说话行事惹了伯爷不痛快,老身现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了。她胆子小,没经过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病大约也是心病,吓住了。”
沈易安听了她这话,最近对柳玉拂的些许不满竟去了大半,变得疼惜更多了。又听柳妈妈道:“女人嘛,总有些小性儿的。她若有什么,伯爷不妨暂依了她,待病好之后再说道理。身子总是最重要的,若是人有个好歹,那才真是后悔也来不及。”
这年头的人,相思、忧郁、惊惧而死的大有人在。不说远的,沈易安自己的正头老丈人盛国公,不就是惊惧而死的吗?一个年轻时领兵打仗挣来爵位的汉子都说死就死,何况柳玉拂一个弱女子!沈易安心下一凛,将这事放在了心里,立时便答应下来。
柳妈妈又闲话了两句,便笑眯眯地向沈易安告辞,又从随身的篮子里拿出两匣子亲手做的糕点送给沈易安。沈易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感到这些日子难得的内心郁结有舒畅之感。
沈榶睡足了一夜,次日天亮醒来,没在房里继续窝着了,而是打算去院子里吸一吸花草丰沛之气。出了门,又看到李洵在院子里武烧火棍。
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盏儿几个丫鬟侍从不再是一副震惊的样子,仿佛已经习惯了。想来这几天常见这景况,三三两两站在檐下观看。
这具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李洵穿了一件素白的单衣,乌随意用一条红绸扎了,那根烧火棍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衣袂和乌红绸一起随动作飘荡,晨光透过秋叶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
见沈榶从房中出来,李洵便收了势,朝他看去——沈榶忽然想起一句词:目如点漆,顾盼生威。竟然也能在这具身体上体现……
李洵将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个遍,却见其腰间并没有佩任何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沈榶注意到,却默默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哎呀,可算是好些了,你在房里躺了四日,再不好公子可要请太医了。”盏儿轻轻扯了扯沈榶的袖子。她这几日有来看过沈榶,说没精神是有点,但要说病了可是胡扯,也琢磨出是因那日的事,在和公子闹别扭的。
盏儿心里觉得挺奇怪,若他们伺候的是个小爷,想要挣个姨娘做一做,那撒个娇闹一闹,惹得爷来哄一哄便算了——尽管小碟也并不是那等俏皮的性子。
可他们伺候的是公子,使这么大的性子是做什么呢?最近公子和小碟都奇怪的很。
沈榶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盏儿的话,往厨房走去。路过李洵时,李洵却忽然道:“你要不要试试?”
他说完,又欲盖弥彰地对四周的丫鬟侍从道:“嗯……跟着我练一练,强身健体。若再遇到什么人闯入咱们院子,也不怕了。”
“好啊好啊!”小碗第一个响应,这几天公子都有耍棍,看起来就像那戏文里说的侠客一样,眼花缭乱的好看得紧,他也想学。
李洵低头看向沈榶:“嗯……你要不要跟我学?”
沈榶也仰头看着他……看着大公子这细得仿佛一把就能拧断的脖子,明显凸出的锁骨,风一吹就能吹进湖里的小身板……再感受一下小碟圆头圆脑的身体。
沈榶忽然出手,手背撞在李洵的手腕上,李洵不防竟被他撞得脱手了。他不像李洵一般将那烧火棍当红缨枪一样耍,而是握住末端,耍了几个剑花。
……因为棍子太长太粗,不是很美观。沈榶有些懊恼,将棍子丢还给李洵,笑眯眯道:“公子还是自己再练练吧。”
他说完就继续往厨房走,但屋檐下的小丫鬟们竟然爆出一阵惊叹和掌声,搞得像在看什么街头卖艺:“哇,小碟哥哥你刚才好厉害啊,你怎么做到的,一下子就把棍子从公子手里抢过来了!”
“我都没看清,好像手那么一翻,棍子就换了个人拿着了。”
沈榶耸耸肩,表面淡定但内心还是被吹捧得有些得意:“就是……蹴鞠你们知道吧,就像是抢球那样,一个道理。”
小丫鬟们略带崇拜的目光已经换了个对象,围着沈榶进了厨房。李洵还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被拍痛的手腕,又捂了捂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
沈榶夺棍时撞在他腕上的体温仿佛还附着在皮肤上,武棍时带起细微的风似乎也还扑在他脸上。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