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余常去学堂听课,那日学堂放学朱子孝听见朱家的仆人让朱子孝先在学堂候着,朱家老爷让他在村子里找个放牛的娃娃。姜余正好听见,想着正好能贴补家用,自告奋勇去给朱家放牛,因为先前就在朱家放过牛,于是乎,这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朱家只养了一头牛,这牛并不需要耕田,可能是养在家中做个象征,但骡马却不少,有专门的马夫喂养,因此姜余终日里一个人放牛,很是无聊。
如此过了两个月的光景,一个平常的下午,姜余将牛牵回朱家的牛棚,便去前面账房结工钱。刚走到前庭,门外由一名小厮领着一名道士装扮的中年男子和一名与姜余同龄的女孩登门拜访。
这中年男子正是那日救下周全的吕仲及,小女孩则是吕仲及的孙女吕清爰。吕清爰被吕仲及拉着却仍旧不愿意安分,眼睛东张西望,很快便注意到已经入秋却依旧衣衫单薄的姜余。
姜余行色匆匆,准备赶紧结了工钱,明早再将母亲近来织的布卖了,多买些米,天凉了,再买些棉花,也好熬过今年冬天。正走着,姜余感到有人正在瞧着自己。姜余放缓脚步,转头看向吕清爰,一眼就注意到了吕清爰。
只见:一双娇杏眼,两簇新荔腮,齿若编贝,面似卧玉,长流苏,金钗外饰。顾盼间老珠含光,行走间木顶生辉。身穿白色缂丝长袖裙,外罩青色貂鼠披风,虽形容尚小,但足见俏丽。
衣服样式姜余自然是不懂,他只知道这一定很暖和。十月的江南也有三分凉意了,加之常起风,更凉几分。姜余正要转头,吕清爰突然站在原地噙着笑意朝着姜余挤眉弄眼,似是要拌丑逗姜余。
姜余也礼貌的朝着吕清爰笑了笑。吕仲及放下脚步顺着吕清爰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姜余,觉着十分熟悉,不过也没太在意,转过身问道吕清爰是不是累了。
吕清爰说道:“爰儿不累,只是脚有些痛。”
吕仲及知道孙女是在撒娇,但还是如了吕清爰的愿,一把抱起吕清爰继续由小厮领着朝后院厢房走去。
姜余见二人已经离开,不再驻足,加紧脚步领了工钱回家。还没进园子,姜余就听见正在织布的母亲又开始了咳嗽,往年似乎也有些,可是今年似乎更加严重一些。
姜余到家后将钱交给了母亲,母亲接过去钱去,又将刚织好的布放了起来准备明天与姜余一并上集将布换了钱,再买些粮食。瑛姐又将这几年养蚕抽的丝全织成了布,准备卖了将钱寄给在远在边疆戍边的丈夫。
第二日一早,瑛姐就起了床,农家平日里只吃两顿,今日要赶路上集便做了粥,粥做好后瑛姐把还在熟睡的姜余叫醒,两人吃了些将钱财和布匹用破布包着步行去了集市。
天大亮时,二人方才走到,二人到了集市上先去找到了镇上来收布匹的商人。布匹价钱比往年要高些,瑛姐和姜余卖完布之后自然十分开心。卖完了布,瑛姐余出些钱留作买盐米用,余下全放入了贴身的口袋。
姜余少来集市上逛,对很多事物都很好奇,东张西望,张望间似乎在卖糖人的小摊前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瑛姐看姜余一直在盯着卖糖人那边,以为是姜余是嘴馋,就领着姜余去买。
吕清爰看见姜余来买糖人先开口道:“我认识你,你是昨日在朱伯伯家的前庭那小孩儿?”
姜余见她主动与自己说话,瞬时腼腆了起来,又见她年纪与自己相仿却称呼自己是小孩也不生气,只答道:“是的,我叫姜余。”
吕清爰歪了歪头道:“我叫吕小虾。”说罢便笑了起来。吕仲及看着旁边搞怪的孙女只是微笑。
姜余看到吕清爰在笑也稍微大起了胆子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朱家的小姐没你好看。”
吕清爰原本还在逗乐子,被姜余这么一夸反而害羞了起来,细声回答道:“谢谢。”
吕仲及拿着糖人递给吕清爰道:“这下可以回家了吗?”
吕清爰拿着糖说道:“好吧,我的老爷爷。”
姜余看见吕清爰离去,心头生出了些不舍,可也没道理挽留。
集市喧闹,瑛姐买糖人时并未注意到姜余,买完了糖人递给姜余后便准备去买剩下的东西。
这时,和吕仲及一同骑在驴上的吕清爰在姜余背后喊道:“小黑鱼,我叫吕清爰。”
说罢又笑了起来。姜余听见有熟悉的声音,猛得一回头,糖人不小心蹭到了母亲的衣服掉到了满是尘土地上。姜余刚要捡起,母亲说再买一个就好,姜余摆手说不用,可是人实在多,还没捡起时便已经被行人踩碎,只得作罢。
姜余再回头去找那声音来源时,只看见吕清爰的背影,以及依稀听见吕清爰那银铃般的笑声。
瑛姐挑着买了粮食,姜余则是背着一小捆棉花,有些累可脸上还是挂着笑,因为这些东西意味着这个冬天不再难熬。
回到家中已经快中午了,瑛姐放下肩上的粮食后,匆匆出了门去把今年过冬的钱托同乡的人去带给姜余的父亲。姜余见到母亲出门,先将屋内打扫了一番,又将棉花和米面盐等收好。
姜余本就只向主人家告了半天假,不等母亲回来,揣了半块米饼便去了朱家。
姜余将牛从牛棚牵了出来,站在石头上翻身上了牛背,水牛也很识趣,不待姜余行动,径直朝着田边走去。姜余看着一路吃个不停的水牛心里想到:今天的牛胃口似乎很好,也许是天气好的缘故。不一会儿,姜余觉着水牛吃得差不多了,牵着牛走到东岗。
江南多平地,但却绝对不平整,地势略微起伏,水网交错,东岗便是东边一处为数不多的还算高的小坡。农忙时节,在这里能看到整个朱家外百余亩地中佃户劳作的场景,附近几个村子的男人几乎都在这儿当佃户。
原因很简单,种田获得的收成在交完种类繁多的赋税之后所剩无几,甚至不够一家人正常的生活,加上朱家在附近几个地主开价最高,甚至可以说是远高于其他地主,自然人们也都愿意把田地卖给朱家,朱家也成为了有千余亩地的大地主。
没人知道朱家是干什么的,只知道朱家仪制颇高,可能以前是朝廷大官。
难得平静的湖面伴着丝丝春风的吹拂再度漾起了涟漪,视线越过高高的岗头,最广大的乡野所有的千百年传承下来的高低不平的田坎如水波般起起伏伏最终在天边收束。星星点点的人们伴着木棉、河流以及空中飞翔着的不知名的鸟儿共同点缀着这片吃苦耐劳的被耕耘过无数遍的土地上。
姜余很喜欢来东岗,这里有风,看的也很远,至少在姜余看来。姜余很想去看看天的尽头是什么,也曾经想要付诸实践,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姜余躺在坡上吹着风,享受着秋日午后的暖阳,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牛则是趴卧在地上,尾巴还慢悠悠的赶着苍蝇,显然牛也很享受秋日午后的暖阳和秋风。好像吃萝卜干要就白粥才咸淡适宜,仲秋后的暖阳自然必需搭着和缓的秋风。
在梦中,姜余的父亲说要背着姜余去天那边看看,姜余很开心,伸出手就要父亲背,突然惊醒,才知道这又是个梦,失落不已。
正惬意的吹着风的姜余注意到朱家外那条路尽头好像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往朱家走,脑中莫名生出一种想法,会不会是吕清爰和她的爷爷呢?于是赶忙起身要去看,他用力的拉着牛的缰绳。水牛感觉到了姜余与往日的不同,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姜余走。走到朱家外河边,姜余并没有继续往路边走,而是在河东岸边停下,将牛绳系在枯柳上看着路上那两人。
随着那两人越走越近,姜余的心也越跳越快,他曾有过这种感觉,可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的名字叫期待。在河边已经能隐约能看清两个人的时候,他才确定是吕清爰。
姜余略低着头玩着牛绳子,将眼睛藏在草帽下面,想要看的不那么刻意,又害怕吕清爰看到他认不出来他,一摘一戴之间显得十分滑稽。
吕清爰还是喜欢东张西望,也许活泼才是小孩子的天性,惯于沉默的姜余才是异端?
在快走到朱家正门的时候,吕清爰看到了河边的姜余,于是停下了脚步,朝着姜余挥了挥手,兴奋的开口喊道:“喂,对面的人是姜鱼吗?”吕仲及也停了脚步看向远处的姜余,和早上一样并未作声。
姜余听到吕清爰问他话,立刻抬起头答道:“是我。”
吕清爰喊道:“你在放牛吗?”
姜余回道:“是的。”又鼓起勇气问道:“你来这干什么。”
吕清爰答道:“爷爷说来这找朱伯伯谈些事情,你继续放牛吧,好好放,我要骑,我们先走啦。”
姜余挥手道:“好的你去吧。”
姜余目送着吕清爰二人进入了朱家,才缓缓转过头。牛又开始吃了起来,姜余心想这牛果然今天心情不错,自己也靠在树上吃饼。
过了一会儿,姜余吃完了饼,牛也不再吃草,姜余却并没有离开——他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再能看见吕清爰,所以他想等吕清爰出来再看一眼。姜余很喜欢吕清爰,一种莫名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