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走下階梯的迪尼·蘭澤爾與伊恩對視一眼,威嚴地點點頭?,隨即對愛狄亞說:「王城遠在天邊,而蘭澤爾是蛇神庇佑的家?族,誰也無法奪走我們家?族對領地世代以來的宣稱權。」
「腳下一寸一尺的土地,皆為我等先輩與怪物廝殺奮戰,沐浴絕望親手開拓而成,每一寸土地上都?浸染了淋淋鮮血。」
「不管是王城,還是其他的什麼,我絕不會容忍拱手送人、讓外人坐享其成的可能?存在!」
「伊恩,你覺得我說得有錯嗎?」迪尼·蘭澤爾看向落後愛狄亞半步的伊恩。
伊恩說:「沒有。」
「很好,不愧是我的兒子。」迪尼·蘭澤爾滿意地露出笑容,很快,他又皺起眉,「不過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障眼法罷了。」伊恩垂下眼,徑直解釋道,「您知道的,倫娜姨媽算是我的半個老師。」
「倫娜,是啊,原來過去了這麼多年?,到現在,我們一家?四口才終於團聚。」迪尼·蘭澤爾聞言沒有過多細究,只像是回?憶起過去的時?光,言語頗為唏噓。
「趁這次你母親生日,我也要?為你辦一次盛大的歡迎宴會,慶祝我蘭澤爾家?族的長子終于歸來!」
他拍了拍神色動?容的伊恩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在遊廊邊走邊談:「過來,和我說一說,倫娜過去都?教了你一些什麼,她有留下什麼話給我們嗎……」
伊恩對迪尼·蘭澤爾多年?後親切的問話不太自?在,這與他記憶中的父親形象很有差距。
但他沒有反駁迪尼·蘭澤爾的親近舉動?,依言打算跟過去。
離開前?,他下意識回?望在父子倆對話中許久沒有出聲的母親一眼。
此時?,愛狄亞身邊已經?站立一個儼然才成年?不久的貴族年?輕人。
他極其自?然地環住母親,似乎在說著哄她開心的俏皮話,愛狄亞漸漸小聲笑起來,嗔怪地捏了捏他要?為她捶肩的手掌。
——迪迪·蘭澤爾。
他年?幼的兄弟。
原來時?間的確已經?過去許久,久到連他曾在襁褓中的弟弟,見過一面卻總躲在母親身後的弟弟,也已經?長大成人。
伊恩不再去看身後母慈子孝、其樂融融的場景,他回?過頭?。
因此,也就沒能?看見身後兩人不約而同看向他遠去背影,隨即對視一眼,笑容淡去不再出言的一幕。
*
伊恩本打算見過家?人後,第二日或第三日便啟程離開莊園,迪尼·蘭澤爾卻拒絕了他的提議。
唱著頌歌的歡迎盛宴,將持續三日。
至少三日後,再商議離去之事。
父親的熱情?與母親的挽留,讓伊恩變得猶豫起來,來自?家?人的溫情?,讓他難以說出冷硬的拒絕,只好暫且擱置原本的計劃。
「我會留下來的。」他妥協道。
然而,這裡的土地,仿佛縈繞著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息。
接連兩夜,很久沒有失眠過的伊恩再度無眠。
他徹夜站在客房臥室緊閉的高窗前?,透過未曾拉攏的一線縫隙注視著窗外的景象,窗外能?看見大片連綿的鬱金香花田廓影。
夜鬱金香。
伊恩知道這種被?銘刻在家?族徽章上,具有魔力的奇異植株,它代表著蛇神授予忠實信徒的代行權柄,具有安撫食人魔物使之退避三舍的能?力。
只有宣誓效忠於蘭澤爾家?族的人,才能?得到家?主的恩賜,迎回?一支嬌貴的「祝福之花」供在家?中,庇佑小範圍的安寧。
沒有人知曉那些食人魔物是從哪裡來的。
它們仿佛憑空而降,又憑空消失,當騎士與治安隊匆匆趕到事故現場時?,往往只能?看見遭啃噬得一塌糊塗的殘骸。
第一夜的宴會上,伊恩就曾在賓客們觥籌交錯間聽聞過好幾個不幸的故事。
無論是繪聲繪色渲染現場有多麼悽慘的人,還是因魔物而露出驚恐神色的人,每每見到蘭澤爾家?族的成員靠近,尤其是看見伊恩時?,他們立刻便住了嘴,換上一副諂媚的神情?。
就好像他們已經?不認得伊恩·蘭澤爾是誰了似的,也不記得他們是如何對待幼年?時?的他。
但伊恩沒有忘記這些熟面孔。
面對這些人時?,他總內心多疑地拉出一條警戒線,用冷淡微笑與沉默應對他們的打探消息,不透露自?身情?報一分一毫,更是直接無視他們藉口回?憶,對他變成如今黑髮藍眸標準人類模樣的笑呵呵試探。
最後還是愛狄亞看見他們圍在伊恩身邊,宛如喋喋不休的蒼蠅,覷出伊恩內心煩悶的她忙走過來出聲解圍。
伊恩略一點頭?,內心鬆口氣,徑直走出包圍圈。
或許她背地裡有交代什麼。
第二夜的宴會,煩人的老家?伙們不再圍攏過來,讓伊恩得以保持清靜。
他終於可以安心待在偏僻角落裡,獨自?品嘗模樣可愛的糕點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他對面坐下。
「伊恩。」迪迪·蘭澤爾一坐下便開門?見山地問,「你知曉祝福之花的魔力正在削弱嗎?」
「你應該叫我哥哥。」伊恩放下咬了一口的兔耳絲絨蛋糕,輕咳一聲,直起身恢復成嚴肅的模樣,讓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位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