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覺得很煩,跟柯以明說:「他又下不了決心要離婚,這種私人感情的事,到處跟人說幹什麼?」
柯以明目瞪口呆地看著老闆,不敢相信這話居然出自李昭之口。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你自己不也到處說嗎?」
咦,自己明明沒有開口,怎麼會把心聲說出來了。
柯以明轉身一看,原來說話的不是自己,是前幾天剛打過照面的,李昭的師傅。
「邱老師。」李昭打招呼,「怎麼過來不跟我說,早知道一起坐飛機過來。」
邱老師說:「一起過來幹什麼,飛機票多人同行能打折嗎?」
他想起剛剛李昭說的話,又氣不打一處來:「以後再讓我聽到你講那些,說一次罰款一萬。」
可能打蛇打七寸,巨大的金錢懲罰刺激到了李昭,讓他很不高興:「我沒有。」
「還沒有?你知不知道飯局上好幾個都是中影的領導,還有文旅委的,結果回去一群人給我發微信,沒人問你寫過哪幾部劇,全在問你那個暗戀對象是誰。」
李昭想,那也不錯,其實這些大領導,本來也不會關心他這種年輕編劇寫了什麼作品,他們更願意用那些有作品厚度的,有資歷的,反應社會現實的,而李昭這種近幾年才有名氣的,對他們來說,還是太淺了。
「可以把我的微信推給他們。」李昭說。
「你還要在微信上再給他們講一遍?」邱老師對李昭很不信任。
「……聊工作。」李昭說,「就算不聊,看看朋友圈也能知道我最近上了什麼劇,萬一有機會呢。」
李昭總是這樣的,他在危險的邊緣試探,讓人即將爆發的時候,他就突然恢復了正常,讓邱老師也一下子卸掉了剛剛的脾氣:「還真有幾個問你聯繫方式的,我回頭推給他們。」
「謝謝老師。」李昭道完謝,又問,「那你跟他們說了那個人是誰嗎?」
「沒完了是吧!」
男演員還在到處問別人,他該不該用離婚來擺脫目前的困局。李昭實在覺得,這樣的人太不自洽,明明自己選擇的婚姻,卻連取捨都要問別人。
「不能這麼講的,你又沒有家庭,不知道其中的難處。」旁人說道,「人家異性戀的婚姻里不只有自己,還有孩子的。分開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昭又想起他的家庭關係來。
準確地說,他沒有家庭,父母都去世以後,他只有一些關係不遠不近的親戚,偶爾會打電話找他借錢,過年的時候群發祝福簡訊,老人有別的子女贍養,跟他這個在外地的孫輩也不熟。按照同事的說法,他這是典型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但現實遠遠沒有那麼輕飄飄,李昭有時候會想,或許就是以前太孤獨了,沒有人聽他說話,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什麼都非要找人傾訴出來。不僅要講,還要把情節都編排完整,讓人聽得下去,甚至為之共情。其實也不止會講梁泊言,也會講他怎麼在中學時期被排擠,講他父親是怎麼在深夜回來,或許臉上還會帶著留下的傷痕。這是李昭對過去的解決方式。
可是李昭突然想起梁泊言。
如果說悲慘,世界上自然有許多人比梁泊言慘得多,可是梁泊言的過去那麼複雜,複雜得足夠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形成。這個人卻牙關咬死,永遠只是笑,和誰都打成一片,與任何人都兄弟相稱。仿佛這個世界的變化對他而言,都只是一個輕飄飄的玩笑。
又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李昭才沒有那麼,輕而易舉地忘掉這個人。
「謝了啊哥們兒,世上還是好人多。」梁泊言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著屋內突兀多出來的鋼琴,發自內心地感謝,「你早說你住哪兒啊,沒想到一個小區的,都是鄰居,太巧了。」
那個在手機鋼琴app里認識的人,被梁泊言再次聯繫上以後,雖然罵了幾句,但居然沒有拒絕,讓梁泊言趁早上門,說他也懶得再看到那晦氣玩意兒。
梁泊言順便點開這個人的頭像,往下一拉他的評論,純純一事逼,到處挑刺,嫌這個太匠氣,那個彈錯音,偏偏自己從來沒上傳過作品。
梁泊言占便宜等不到明天,立刻就準備叫個貨拉拉上門,需要填上地址,問對方:「我讓司機到哪裡去取?」
對方發了個地址過來,說:「四點前過來啊,四點過後我要去接孩子了。」
一看門牌號,貨拉拉的錢都省了,或許是大數據的匹配機制,推送的本來就是附近的用戶,這位偶然匹配上的大哥,居然就在隔壁樓。
大概是圖方便,對方看他也住在那裡,居然不但給了電子琴,連那架巨大的鋼琴,也一起給搬了過來。
鄰居卻並沒有這麼樂觀,他只覺得自己當了冤大頭:「你都住這兒了,還說沒錢,你糊弄鬼呢?」
「剛不都跟你說了嗎,朋友的房子,我暫住而已。」梁泊言說,又指了指沙發上的催繳水電氣費的單子,「瞧見沒,過幾天都要停水停電了。」
鄰居將信將疑,似乎是看他一個人,穿著也是便宜貨,確實不像能買得起這裡的房。
「你多大啊?」鄰居問,「高中畢業了嗎?」
梁泊言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只是說:「讀不下去書,我是來北京追求我的音樂夢想的。」
鄰居對他的音樂夢想不置可否:「鋼琴需要天賦的,我就是孩子實在練不出來了,每天看到鋼琴就哭。才把鋼琴都一起送你,免得看了傷心。你這都十六七歲了,彈成這樣,當鋼琴家也沒什麼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