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四月初一清晨。安家村。
南方的四月,鸟语花香。即便是三荒四月里,村里的人也能靠着村子边上的山果子、野菜填饱肚子。倒是饿不死人,但日子还是难熬的。毕竟荤腥难见,每天肚子饿得快,夜里都是听着肚子唱着歌儿睡觉的,百姓能有多开心?
这样的日子久了,有些人的心便变得坏了。
十四岁的安云桐正挑着两桶水往家里走。
离家还有几丈远时,族里的一位婶婶站在门槛上,看着安云桐笑道:“桐儿啊,就这两步子的路,你都只挑两半桶的水,多了就挑不动了?真真是官家小姐出身的。娇贵。”
安云桐肩膀可疼得厉害,只是勉强叫了一声婶,顾不上回应她的话,便匆匆地往家里赶去。岂料她这般,竟然还让族婶不满了,“小姐的身子,丫鬟命。还瞧不上与我说话了?”
安云桐心头里有些不安。不仅仅是因为族婶今日不同平时的态度,还有自己心里无由来的心慌。
这种心慌,在父母离世之前,也是有过的。
如此想着,便把她自己给吓住了,脚下愈发的不稳,水桶里的水又溅出了许多。
“阿姐,你怎么了?”才八岁的龙凤胎妹妹一脸着急地过来,小手扶住了水桶,“阿姐下回我与老二一同去抬水,阿姐就少挑些,少走两趟,岂不是好?”
“你们这矮墩墩的,水桶都比你们高。到时,是水桶挑你们,还是你们抬着水桶?”安云桐继续往厨房走。到了门口,才把水放下,倒进旁边的大水缸里。
此时,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满脸黑碳灰的出来了,“阿姐,妹妹说得对,下回我们一起去。你挑,我与妹妹抬,总归能快些灌满水缸的。”
“你看,阿姐,老二与我都这样想呢。你可得答应啊。”
“好好好,听你们的。”
姐弟三个吃完早膳,拿着簸箕、镰刀出门,却在院门口与迎面而来的人碰上了。
来者却是安云桐未婚夫骆宾的父母骆氏夫妇,还有当初说媒的钱媒人。
看到安家姐弟,面上有些不好看的钱媒人,立即挂上了笑容,“哎哟,安家大姐儿啊,你这是带着弟弟妹妹准备去做活么?可真是聪敏勤劳。”
“不过是个父母皆亡的孤女,再勤劳也是虚的。”骆母在一边一脸讥讽地说道,“钱媒人,可快点办正事吧。”
安云桐看到他们时,心里的不安,似乎忽然安定下来,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待看到骆母的言谈举止,她已猜到是如何一回事。
“来者是客,请进屋里稍坐。”安云桐即便知道会是什么事,非但没有露出伤心恍然的神色,反而更加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请他们进屋里说话,免得在外面被邻里听见了,平添笑话。
至于骆宾没来,安云桐心里冷嗤一声,不过是个没担当的,她也不稀罕见。她没问骆家夫妇为何他没来,骆家夫妇也没解释。
骆母哼了一声,扭着胖乎乎的身子第一个就进来了。紧随其后的就是沉默不语的骆父,还有讪讪然的钱媒人。
“三妹,茶水喝完了,你去烧一壶茶水来。”三妹脾性急躁,万不能叫她在这里。不然吵起来了,那骆母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三妹安云禾撅着嘴也想留下,却看到长姐紧皱的眉头,有些心疼,便嘟着嘴,去了厨房。烧起火来的时候,还想放一把盐巴到茶壶里去,咸死他们的,却又想到长姐为了攒钱买盐时的愁苦,便只能恨恨作罢。没得为了惩罚这些坏人,连累了长姐的。“呸,不知廉耻的东西。”
因为从小就是在乡中长大,父母与长姐总是以礼待人,他们家也因为像个软柿子,总被村里的人明里暗里地欺负,天长日久的,她与老二性格就有些奇怪。她是小辣椒,风风火火,遇事会据理力争;老二则是面上谦和,肚子里是一肚子的坏水。
烧了水后,安云禾便飞快跑到门外躲着偷听。
此时正说到退婚的事。
钱媒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安家大姐儿,这事也是我们倏忽了。前些日子,骆家老爷与夫人瞧着好日子又近了许多,就有些不放心,便又叫大师给合了你与骆家大爷的八字。哎,哪曾想!”钱媒人两手掌狠狠地拍了一下,道:“哪曾想,大师说了,前头合八字弄错了。以前瞧着无事。而今看来,安家大姐儿你的八字平和,需得一生安安稳稳的男子方能与你白头到老。而骆家大爷嘛,却是与你有碍的。”
还是拿八字说事,竟然把之前合过的八字说法都推倒了。安云桐笑了,看了一眼低头的骆父,又看了一眼抬着头,如母鸡下了金蛋一样骄傲的骆母,道:“无事。谁都有看错眼的时候。我安云桐配不上秀才公,两家和平分开,各寻良缘才是正理。”不过是觉得骆宾考上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便认为她一个带着弟弟妹妹的孤女上不了台面罢了。
如此也好。这般狗眼看人低的人家,即便碍于面子与名声,她能进了门去,最后还是会落到名为骆家媳,实为骆家奴的下场。说不定某天碍着他们攀高枝儿了,还会让她“病逝”了去。那她岂不是亏大了?这样的人家,分了才是大幸。
“知道最好。”骆母见安云桐如此识趣,也高兴了几分,“快些把下定的信物拿了来。我们也不贪图你家的东西,你也不要想着留下我们家的物件。两家交割干净了最好。”
“我们纵然是饿死了,也不会贪了你家的东西。毕竟先父曾是教导过我们姐弟仨,做事需对得住天地良心,才是最基本的为人之道。”安云桐终究是忍不住了,说了这些话,暗讽骆家做事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