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时候周憬琛还要上来问他,苏淮自然而然忍不住拿他出气,一会儿说手痛,一会儿说膝盖痛,让周憬琛跑了好几次医务室给自己拿了一堆其实根本用不上的药。
小时候苏淮会将身边所有的事物和人通通划为两类——喜欢和讨厌。
喜欢是妈妈,是爸爸,是夸他聪明的外语老师,是草莓蛋糕,学校门口喜欢贴着他的手撒娇的可爱小猫。
讨厌是虫子,是下雨天,是总是爱乱捏他脸的阿姨,是幼稚的同桌,是要跑来跑去的体育课,以及,周憬琛。
——
回到林未玥留给他的这套公寓时,夜开始静谧而温和。滨江公寓坐落于市区最繁华的地段,不仅临靠江边,夜景绚烂,还离苏淮的学校很近。
因为他总是喜欢赖床,而宁山别墅又离学校这边比较远。为了让他每天早上能多睡一会儿,林未玥买了这套公寓。
公寓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设计草图是苏其筠亲手画的,软装充分参考了苏淮的意见,只是那个时候苏淮尚未形成良好的审美,喜欢的东西大多五颜六色,奇奇怪怪。
所以就会有彩虹马驹的陶瓷装饰品摆在冷色调的餐厅吧台上、宇航员的落地托盘放在每个房间的床头、清淡雅绿植环绕的阳台挂着奇异的各色灯具。
至于其他的许多家具,要么是一家三口亲自挑选的,要么是林未玥根据父子俩的要求设计好,再去私人订制。可以说,这个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回忆,陈列着曾经幸福过的证据。
苏淮习惯性地先去了林未玥的卧室,看了看她在阳台上种的那几株一叶兰。
说来也怪,苏淮从前无论养什么东西都活不久,就算是盘生命力极强的仙人掌,在他手里要不了多久也总会莫名枯死。
但是这几盆林未玥留下的一叶兰,他就每天过来浇浇水,居然长势喜人,叶子明亮翠绿,看着让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在林未玥房间的阳台上坐了一会儿,苏淮走前又检查了一遍书架上有没有落灰,然后关灯,再轻轻地把门合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怕打扰到那个已经不在很久了的人。
他坐在客厅的游戏机前,拿着游戏手柄却没有想玩的心思。
他总是忍不住想到以前,想到自己小时候,常常喜欢跑到林未玥的卧室或者书房,故意打扰正在工作或者是看书的她,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面对自己的捣乱,林未玥从来没有责备过自己,而是每次都放下工作,陪着自己一起玩,有时候是幼稚的躲猫猫,有时候是电脑的双人小游戏。她从来不责备他,永远对他耐心、包容,关爱备至。
他一直都觉得,林未玥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妈妈。他巴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有一个级无敌好的妈妈。
但是这么好的人,却离开得很难看。苏淮记得那天她哄自己睡午觉的样子,还是一片温柔祥和,等自己睡醒了之后,她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离别会这样毫无征兆,时机突然,痛感剧烈且持久。
也是第一次懂得,人心隔着皮骨和血肉,是世界上最隐蔽又危险的西,无法看清,难以预测。
思绪陷进夜色,他贪念回忆里过于美好的那部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然后被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拉回现实里,回过神的眼睛又被蒙上一层苦涩的雾。
看见手机上那串号码,苏淮直接挂断。但是对方似乎要一直打到他接为止,接二连三响起的铃声有不肯罢休的意思。
“什么事?”接起电话,苏淮的声音有些冷,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烦躁。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吗?”苏其筠的声音沉而重,带着上位者不怒而威的压迫感,“为什么不回家?”
“不想回。”
“有家不回,”苏其筠冷哼一声,“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不得了了。”
“家?”苏淮的声音带着些许嘲讽,面上平静,只是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从粉润变成一片紫白,“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连一张我妈的照片都容不下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我的家?”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只能听得到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够了,小淮。”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严厉的声音再度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疲累感和指责,“她已经离开很久了,你何必搞得家里不得安宁?”
离开很久了吗?不过是一年零三百六十一天,不及林未玥和苏其筠同床共枕、朝夕相处时间的十分之一。
他觉得自己对苏其筠那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在实在是有些可笑,他就是一个在他妈活着时编尽甜蜜陷阱的残忍骗子,一个在他妈死后更是不愿再伪装做尽凉薄事的负心人,是个彻头彻尾辜负他妈的混账。
“是,你说的对,何必呢?”苏淮不知道怎么的,有点想笑,觉得苏其筠可笑,觉得自己也可笑。
“你能想通最好,这几天的事情就算了。明天你阿姨生日,家里晚上有聚会,记得和小霖一起回来吃饭。”听苏淮这么说,苏其筠的语气逐渐柔和,“我让刘姨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菜。”
“阿姨的生日你这么上心,”苏淮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抖,声音从齿缝溢出来,带着点颤音,“那我妈的忌日,你记不记得是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