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当中,她一身绛紫色的衣裙虽不醒目,但颀长修拔地矗立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无形流出一股仅属于沙场的煞气,仿佛千万鬼魅席卷于身侧,一时间竟没人敢轻易上前。
巷子里不曾掌灯,四面的火把却多如牛毛,足以让观亭月看清来人。
她目色平淡地与犹在愣的李邺以及白上青一一对视,望见了对方瞠目结舌,神游梦中的表情。
事既已至此,便已是骑虎难下了。
她在心头悄无声息地做了个短暂而快的权衡,随后往前迈开腿,当着他二人的面,沉默地挡在了高阳承绪的身前。
那抹高挑瘦削的阴影清清楚楚地落在少年半张脸之间,他瞳孔在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里猛地收紧。
高阳承绪喃喃地张了张口,然而一个字也没出来。
她原本不必为此出头的。
只要把自己推出去,不,哪怕仅仅坐视不理,凭燕山、李邺还有白上青的交情,火怎么也烧不到她身上。
而她如今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也就意味着,是明明白白站在了大绥的对立面。
便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
“别管我了”他嗓音由弱渐重,“别管我了,你会死的”
高阳承绪眼睛骤然红得厉害,用力揪住她的袖摆,“不是过,不愿意助我复兴故国的吗”
“你不是从来都不愿帮我的吗”
“对。”观亭月并未回头,却也没有否认。
少年心里汪着多如山海的不解,“那又为什么”
问题甫一出口,视线里的女子竟难得沉寂了少顷,她复开口时,语气带着某种悠远的况味。
“我没有当过亡国的太子,所以我也清楚,自己是没有立场劝你放弃什么,不要做什么。”
高阳承绪莫名“咯噔”一下,双眸迷蒙地望着她。
“你想碌碌一生也好,孤注一掷也罢,皆是你的选择,的确与我无关。”
观亭月突然低垂眼睑,话音十分轻柔,“但是”
“但是江流想让你活着。”
少年的双目陡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有什么倏忽滑落而出。
她不
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道“你是他用命换回来的,我不想看见他的心血,就此白白东流”
毕竟是她的弟弟毕生唯一所求。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已经没有机会再补偿他什么了,至少,能保住他最后的一个愿望。
观亭月“这是我选择。”
观家人的青丝是一脉相承的乌黑、柔长。她用以束的簪子适才被暗箭打落,于是三千鸦青落了满背,在夜色里经微风一吹,柳条丝绦一般招展开来。
高阳承绪讷讷地凝视着她清瘦的背脊。这一幕,这姿影,让记忆无端暴涨,不由分地将他汹涌地拉回到六年前,那个长夜未央的黎明。
庚子之年的初夏,太子宫外。
不知来历的野猫高高低低,腔调诡异地叫了一整宿。
他是被一道极白亮的雷惊醒的。
很奇怪,那日晚上电闪雷鸣,却从始至终没有降下一滴雨。
宫门让人大力推开,殿内殿外竟不见值守的宫女太监,对方一路小跑,急匆匆地奔至他卧榻前,蓦地撩起帐幔。
“殿下”
少年上个月才刚满十岁,一张脸俊秀而稚嫩,眉目分明还未长开,举手投足间已有他父辈的沉稳。
高阳承绪让来者迷迷糊糊地拽起,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床边,任凭观江流给自己套上一身寻常百姓的裤褂短打。
“出什么事了”他上下打量,“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出城去”少年把那些零碎的玉坠挂饰全数摘下扔到一旁,只捡了几块不显眼的金银叶子揣入怀中。想了想,最后又重新拾起一枚玉佩。
“出城”高阳承绪被他拉着往外走,“就我们我父皇呢”
“别问了,殿下。”观江流深蹙着眉,面色严肃,“这是圣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