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在太学里的苏轼,在开考的第一天便遇上了大雪,他自然没有苏过那边吃着火锅唱着歌的兴致,因为寒风吹彻,漫天飞雪给他带来了第一个麻烦。
考生入场是要搜身的,还是解开衣服搜的那种。
这一届一共有四千七百三十二名考生,试想一下这么多人站在刺骨的风雪天里,等着被扒光衣服检查有无夹带,是一件多么有辱斯文的事。
苏轼是宽厚长者,见不得学子们遭这种罪,但是朝廷自有法度,这种不体面的检查方式在太宗朝曾经一度废止过,后面因为作弊的实在太多了,便又重新恢复,苏轼自然知道这点,所以虽心生同情,但也是无可奈何。
进了考场,考生们都冻得瑟瑟抖,颤抖着不能说话,苏轼稍微放开一些没那么紧要的禁约,让大家能够从容作答。
不管怎样,第一个麻烦算是勉强过去了,然后第二个麻烦又来了。
巡铺官抓了两名考生过来,双方各执一词,巡铺官是宫里委派的内侍,声称二人通过口传作弊,而两名考生则矢口否认,坚称巡铺官是诬陷。苏轼取过两人试卷,逐字核对,现两人书写内容总共只有十九字相同,还不成段落,所以不认同巡铺官的作弊一说,拒绝将两名考生赶出考场。
与巡铺内侍的第一回合较量,苏轼取胜。
过了一会,巡铺内侍又抓来两人,还是声称口传作弊。这回倒没有一面之词,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名考生都走到另一人的号舍前问了,不过还没得到回答,便被抓了带到苏轼面前。
苏轼问过情况,考生解释说他对考题的题义有疑惑,所以向他人询问,苏轼一听,这也没问题啊,考场上问清楚题目考什么怎么能算作弊呢?朝廷有旧例,看不懂题目是允许上问的,所以苏轼再次拒绝将抓到的二人逐出考场。
与巡铺内侍的第二回合较量,还是苏轼取胜。
平静了几日,二月十一日,巡铺内侍又又又抓到一名作弊的考生,这回真真是人赃并获,这名考生在偷看夹带的小抄时被抓了个现行,这下苏轼也无话可说,只能下令逐出。然后重点来了,在赶人出院的过程中,院内三五十名军士一起齐声呼喊,令所有的官吏公人都吃了一惊,考生们则愈的惊悚不安。
与巡铺内侍的第三回合较量,苏轼完败。
落败的苏轼立马安抚考生,同时派人飞马向宫中报信,哲宗皇帝得知此事,自然同意了苏轼的要求,将指使军士喊叫的内侍召回了宫中。
与巡铺内侍的第四回合较量,苏轼最终取胜,但是也被折腾得够呛。
第二个麻烦勉强也算过去了,然后是第三个麻烦。
考试结束,三月二日苏轼等人呈上中举者名单,一共五百名,差不多是十中取一。章惇的两个儿子都中了,苏轼好朋友孙立杰的儿子孙勰中了,黄庭坚以前的一名学生葛敏修中了,《爱莲说》作者周敦颐的儿子周焘也中了。
但有一人,苏轼非常欣赏的晚辈,在黄州时便往来频繁,自觉文不在三名以下的李廌,落榜了。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悬案,不仅太学内的苏轼和黄庭坚遗憾错失人才,连宰相吕大防都觉得这事有点不可思议:苏轼当主考官,居然能没现相当于自己学生的文章。
但是苏轼是找过的,而且还以为找到了,可拆开号码后才现他以为的那份答卷其实是章持的,就是章惇的儿子。事后苏轼与黄庭坚都有写诗安慰李廌,但偏执的李廌已经听不进任何规劝了。
时年三十岁的李廌,出身非常贫寒,如果不是苏轼借钱给他安葬了去世的亲人,他在这一年甚至都未必能参加贡举。
可他还是失败了,不仅他很痛苦,苏轼也很失望。
第四个麻烦则是前面提到的孙勰,他排在了这一轮考试的第五名,但因为苏轼和他父亲孙立杰的私交甚笃,从而引起了很大的非议。
直到参加集英殿的御前殿试,孙勰又考了个第五名,这种议论才慢慢消停。
最后还有个让苏轼不爽的地方,礼部贡举此次一共选出五百名进士,但最后经过殿试,被赐进士出身的则是一千一百二十二人,多了一倍还不止。
多出来的这些人都是特奏名,与通过礼部考试和殿试的正奏名区分。
特奏名的意思就是这些人考了好多年进士,一直没考上,积累到一定次数、人也到了一定年龄,便可走个附加考试的流程,也被赐予进士出身。
这是大宋独有的政策,据传是吸取了唐末落第举子黄巢造反的教训,但凡给他个官,何至于“满城尽带黄金甲”?
另有一个“殿试不黜落”,就是只要过了礼部贡举,参加殿试的考生全部会授予进士,据说是因为仁宗朝时殿试落榜的张元投奔了西北的党项人李元昊,屡次大败宋军,以国相身份辅佐元昊建立西夏,这个政策的初衷可能是阻止人才外流吧。
但这也摆明了告诉天下人:只要不闹事,好好读书,就能当上官,所以这天下的官,可不就越来越多了,本来参加考试的人就多,录取的也多,殿试也形同虚设,多次考不上的最后还能赐个进士出身。
然而这天下,真需要那么多当官的吗?
无论如何,元佑三年的礼部贡举终于结束,前后共历时四十四天,苏轼可以回家了。
得了消息的苏过早已侯在门口,将心力交瘁的老爹迎进了家门。这一个多月里,他也没闲着,一直在农庄那边忙活,除了已经开垦出来的棉花地之外,还预留了蔬菜大棚的地方和做蜂窝煤的场子。
蔬菜大棚目前只能用玻璃来做,虽然现在还不是季节,不过等建好了也就差不多了;蜂窝煤没有技术难度,但配套的炉子有点麻烦,而且苏过还要考虑一氧化碳中毒的问题。
古人其实因为煤炭中毒的不算多,一来是房子的密封性没有那么好,二来大家也有烧炭时不通空气会中毒的常识,三来是经济原因,富人家有仆人定时会换炭通风,穷人家则不可能通宵烧炭取暖。
目前苏过想到的法子是给炉子加上烟囱,农庄便是这么干的,不过在城里操作起来麻烦些。
回到家的苏轼换了套衣服,又喝了杯热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问道:“这一个多月,家里没生什么事吧?”
“没有,”苏过笑道:“就是小娘测试香水的地方准备好了,我这阵子都在农庄那边,改天爹爹有空也过去看看。”
苏轼点点头,欣慰道:“那便好,棉花的事还顺利吗?”
“顺利,”苏过答道:“已经开始育种,最近就会种下去了,开封县那边得了宫里的指示,全程都派人盯着呢。”
北郊是开封县的地界,那里主要就是皇家庄园,知县的要职责是给皇庄维护治安,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做,最近宫里派了个人过去,也方便随时查看棉花的生长情况。
苏轼嗯了一声。
苏过见他十分疲惫,便退了下去,其他事后面再说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