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不是很好。」冬綏搖了搖頭,一臉憂心忡忡。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夜深人靜,醫院門前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路邊隨處可見蜷縮著坐在牆角瑟瑟發抖的病人家屬。初秋的風已經有些涼了,他們中許多人還穿著夏天的短袖,趿著涼拖,仿佛行屍走肉一般在街上遊蕩。
觸景傷情,冬綏不由一哽,倉皇避開了目光,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他走得急,也不顧隱隱作痛的傷口,就這麼踉蹌著逃離了沉重壓抑的醫院。終於離開以後,他大口喘著氣,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他哭的時候,夏安便不說話,就這麼默默地陪在身邊,既不出言勸慰,也不會一走了之。
仿佛他清楚地知道,此時的冬綏不過是因為彷徨無措而失聲痛哭。他需要的只是一個無聲的擁抱,或者輕柔的碰觸,便能撫平心裡的一切溝壑。
於是夏安將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隔著外套抱了抱他。
只是個稍縱即逝的擁抱,令人心安的溫度卻順著薄薄的外套,灌進他如同破了個窟窿不停灌進冷風的心臟。
「擁抱能讓人好受一些。」夏安解釋著說,他帶著冬綏穿過空空蕩蕩的斑馬線,那裡停著輛計程車,是夏安叫來的。
上了車之後,冬綏原本波濤洶湧的情緒已然平靜不少。他將臉別到一邊,不想讓人看見他狼狽落魄的樣子,窗外黃色的路燈透過車玻璃反射進來,冬綏用額頭抵著車窗。巨大的疲憊襲來,似乎要壓彎他的脊背。
心頭泛起一股難言的酸澀,他閉上眼,感受著情緒在胸膛里的翻攪。
「叔叔住院真的有錢嗎?」無聲的靜謐中,夏安忽地開口。
冬綏靠著車窗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睜開眼,窒了窒。
破碎的光影隨著計程車的移動交替落在他臉上,形成一道道筆直的切割線。夏安目不斜視,聲色平穩:「叔叔並不知道手術要交多少費用,也不知道住院要交多少費用,你騙了他。」
冬綏忽覺一陣寒意襲上心頭,他將身上的衣服攏緊了些,外套上還留有夏安身上乾淨好聞的氣息。有些艱澀地,他開口:「我。。。。。。我不想讓他難過。」
難以言明的痛苦溢滿胸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剛剛停歇的眼淚又開始噼里啪啦地掉,冬綏想要開口說話,卻只能發出一些毫無意義的抽噎。
他害怕冬寧傷病未好就因為費用不夠被匆匆趕出來,最後和醫院外的那些病人和病人家屬一樣忍受著日日蝕骨撓心的疼痛,再難痊癒。
計程車停在距離主街區不遠的別墅群前。冬寧下了車,冷風吹過,吹起他額前碎發,也將他臉上未乾的淚痕吹得發涼。
夏安走在前面,穿過燈火幽暗的綠道,最後駐足於一座黑咕隆咚的別墅前。
門上安的是人臉識別的智能鎖,識別到夏安後,只響起一個冰涼機械的女聲:「請通行。」
夏安讓冬綏走在前面,智能鎖在他身後應聲而落。他沉默了一路,這個時候才拉住冬綏,聲音低沉,有如暗夜鬼魅:「我可以給你。」
「你所擁有的,所沒有的,我都能給你。」
夏安去洗澡了,冬綏坐在沙發上,對著偌大客廳的虛無的一點發呆。
方才在外面的一番話猶在耳畔,不斷捶打著冬綏於風雨中搖搖欲墜的靈魂。
他看著冬綏的眼睛,那是一汪廣邃無邊的海洋,湛藍清澈,又包羅萬象。
「咔嚓」一聲,鎖舌輕響,緊接著是極輕的腳步聲,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一下一下,仿佛踩在他本就不堪一擊的心上。
夏安理著浴袍,他繞到沙發後面,正欲探身說話時,卻被眼前這幅景象驚得猛地一窒。
冬綏站在他面前,纖細乾淨的手指按在襯衫頂端的紐扣上,緩緩解開了第一顆。
緊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大片大片白皙的皮膚袒露出來,迷人危險的光澤透過鋥亮如鏡面的地板直直折射入夏安垂著的、慌亂不安的瞳孔。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里好像燃起了一團火,頓時口乾舌燥,只能發出一些單調的音節。
「不。。。。。。」
冬綏頓了頓,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疑惑不解地看向夏安。
夏安使勁閉了閉眼,待心裡那股躁動被強壓下去之後,他定神,半撩起薄薄的眼皮,竭力不讓冬綏發現他眼裡呼之欲出的某種隱秘的欲望。
「你在幹什麼?」
冬綏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仿佛後知後覺一般,在夏安直率而坦然的目光下,一切的羞恥與不堪都無所遁形。他茫然而又不堪其辱,仿佛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讓人無比厭惡。
「這是。。。。。。你要的,條件。」他語無倫次,前後顛倒,仿佛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用一句無力的辯駁來填補那片巨大的空白。
夏安皺眉思索了片刻,這才恍然。他回想起方才說的一番話,確實有些模稜兩可的意思,想來冬綏誤解了他語中之意,便不由啼笑皆非:「我從來沒說過要這樣的條件,你想什麼呢?。」
「我能給你的,從來不是讓你用這種方式回報。你這樣,既糟蹋自己,也糟蹋我的好意。」
他從來不希望冬綏以這種難堪的方式,報答他那本就不值一提的贈予。
冬綏低著頭,盯著腳下乾淨透明的地板,頭頂明黃澄亮的吊燈亮得刺眼,深深倒映出他此刻狼狽至極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