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场景夜漓瞧着是极为眼熟的。
这些画引起不适的地方不在于绘画的风格,而是其带来的深深的绝望感,锁链人明明就能逃脱魔爪了,却总在最后一刻被抓回去,这种绝望感带来的落差犹如在人心头坠了一块巨石。
最里面的几排壁画,锁链人从一个黑洞中跑出来,后面追着一排黑影,一开始他并没有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黑影,很欣喜自己终于能逃出生天,直到这些黑影,仿佛是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抓着他的胳膊、肩膀、脚踝,一步一步将他重新拉回黑洞中。
壁画虽已模糊破碎,但依旧栩栩如生,历历在目,看得人毛骨悚然。
夜漓咂嘴:“怎么布置得这么吓人,皇帝不觉得住在这里瘆得慌嘛。”
结果后厢房的门一打开,正对着的一面墙上放着一对落地神龛,里面供奉着两个古怪的像,一个黑身,朱,绿眼,另一个双目如铜铃一般,吐着长长的红舌,身后有一对翅膀,两尊像全都面目凶狠,形容可怕,夜漓想,行吧,这古国皇帝或许就好这一口。
步入里间,就是皇帝的卧房了,一张巨大的龙床占着房间的一角。
一个头戴冠珠,身穿黑袍的男人,胸口插着一把剑,死在龙塌边上,他身上的黑袍,两袖上绣着金色的龙纹,马面裙的前襟是红色的,下摆也是金色的。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这个西域小国的皇帝,死得也不是那么安详。
说起来这皇帝当真是离奇怪异,前厅弄得这么诡异也就算了,卧室更是红帐纱幔,春色旖旎,淫靡之色溢于言表,床上和地下还散落着增加宫闱闺房情趣之物,还有酒壶和已经风化成石头的葡萄,足见皇帝生前有多放浪形骸,沉湎酒色,也就难怪他被人赶下台了。
夜漓没见过这些器具,正要拿起一件来瞧,被鹤青看到了,大声制止:“别动!”
她没想到鹤青这么大反应,被吓了一跳停住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她指着地上一个类似狗骨头一样的东西问。
“这。。。这是。。。”鹤青究竟是个凡人,在男女之事上,多少是要比夜漓略通晓一点,他不知要怎么回答,红着脸支吾了半天说:“这。。。这可能是镇纸吧。”
“胡说。”夜漓是真的好奇,还低头仔细端详,搞得鹤青越尴尬,侧过身去表示没眼看,夜漓看了半天说:“这里又不是书房,而且镇纸胡乱扔在地上做什么?”
她觉得鹤青多少是有些嫌弃她没见识,难免心中不忿。
“看情形这个末代皇帝当是个昏君,他房中之物也必没有什么好东西,别看了,走吧,我们去外面看看。”
鹤青见不管他怎么明示暗示,夜漓都不开窍,只好催促道。
夜漓不明白鹤青是在扭捏些什么,跟个大姑娘似的,不看就不看呗,她没再多说什么,屁颠屁颠跟了出来。
离开宫殿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座寺庙,离皇宫这么近,估摸着不是皇观就是皇祠,走近了一看,门上的匾额题着“后黎国宗祠”五个大字。
鹤青惊讶道:“原来这里竟然是后黎国。”
夜漓疑惑:“后黎国?”
鹤青道:“很多很多年前,中原曾经出现过一个国家叫黎国,黎国出了不少开明的君主,使得国家昌盛,国祚绵延,后黎国的皇室曾掌管中原多年,中间虽有坎坷变动,但政权依然稳固,后来历经几代无能的君王执掌才慢慢式微,气运衰竭,被中原崛起的其他政权所取代,所辖地域不断被蚕食,最后不得已才带着臣民迁徙至塞外。”
“这个国家出了不少有意思的皇帝,至今为中原的文人骚客津津乐道。”鹤青补充道。
夜漓问:“怎么个有意思法?”
鹤青道:“就比如后黎国的开国皇帝,李启彻,此人虽然是黎国皇族后裔,但属远支旁庶,他那一脉向来不受皇室正宗重视,以至于到了他父辈那一代,只得了个小小的地方官做。彼时黎国皇帝昏聩不堪,外戚干政,独揽大权,朝政日益衰败,百姓生活穷困,又遭受战火和苛捐杂税的压迫,苦不堪言,李启彻带头,以李氏子孙匡扶皇室,拨乱反正为名起兵造反,他振臂一呼,就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并最终夺得了政权,其实他成为皇帝之后并没有改国号,只是历史上为了区分黎国两个不同的阶段,才将李启彻称帝后的政权称为后黎国。”
“李启彻虽为后黎的开国皇帝,但这却不是他的故事最精彩的部分。”鹤青接着说道。
“哦?”夜漓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还有什么传奇的事?”
“这个皇帝生平的经历中最精彩的,是相传西王母曾因他治国安邦有功,在昆仑山接见过他,这对凡人来说可是无上殊荣,毕竟天神显灵向来都只是传说,是话本里的故事,李启彻居然能被西王母亲自接待,这在天上地下都是绝无仅有的个例。”
“更有意思的是据说李启彻虽然只在昆仑山上呆了一顿饭的功夫,却被昆仑的一个仙子迷倒了,深深爱上了对方,回来后便茶饭不思,穷极一生都想着能再上一次昆仑山,却再也没能找到去昆仑仙境的路,晚年更是开始沉迷修仙之术,希冀着自己能封神登天,与那仙子再续前缘。”
“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不过李启彻作为一国之主,居然终身未娶,这倒是事实,无论朝中大臣如何劝解,并以储君不定,江山不稳相要挟,他都不肯听,后来李启彻从宗室之中过继了一个孩子作为继任者,但始终不肯娶妻生子,黎国上下都说,他是被昆仑山的仙子勾了魂去了,到死都念念不忘。”
夜漓听罢,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评价:“我时常听说凡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嫔妃成群,这皇帝居然能终生不娶,那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她信步在皇祠中闲逛,到处都看了一圈,内堂挂着的一张巨大的《昆仑百仙图》印证了鹤青刚刚说的话,上面画的是李启彻下山之时,昆仑众仙送别他时的景象,西王母脚踩祥云,身披霞彩,风姿绰约,占了整幅画最大最中间的位置,而地上,一个白衣仙子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正与一个穿着威仪的青年依依不舍地道别。
哎哟喂,这还是个仙凡恋的痴情故事呢,李启彻上没上昆仑山不知道,但被仙子勾去了魂怕是真的,不然怎么会让人在宗祠里放这种画呢,凡人重视家族传承,设立宗祠就是为了庇佑子孙并世世代代受他们膜拜,所以在宗祠里挂这种画,即便李启彻没有嫡传子嗣,他的故事也会在李氏子孙中代代流传,可不是要笑死人了。
这时,祠内的另一幅画映入夜漓的眼帘,让她顿时瞠目结舌。
这幅画题曰《仙女下树图》,里面画了一个灵动的小仙子从树上跳落下来的景象,画工无比精湛,而且和《昆仑百仙图》一样,这幅画也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皇宫里那些早已破败不堪的货色根本不能同皇祠里的两幅相提并论,画上附着着一层油亮亮的蜡一样的东西,整幅画几乎和人一样高,笔触清晰,颜色鲜艳,历久弥新。
精湛到什么程度呢,精湛到似乎可以感受到仙女跳下来时丝随风飘动,踩到地上的草坪是松软的,随之带下来几片树叶落到她的肩上,让人想为她抚去,仙子眉眼弯弯,神态娇俏,水绿色的裙摆摇曳,步步生莲,甚至能隐约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异香。
总之,就是画上的仙女如同活的一般,呼之欲出,跃然纸上,而自己仿佛就置身于昆仑仙境之中。
只是。。。只是。。。
只是这画上的仙子,怎么又和夜漓长得一模一样啊!
之前岐虞王陵中王妃像不如这张生动,毕竟那张画年代更为久远,当时的画技还及不上后来的后黎国,所以这种冲击感并不强烈,但这画中的仙女与夜漓相比,简直是连一颦一笑都如此相似。
也真是奇了,这世上到底有几个长着夜漓这张脸的女子啊。。。
连一旁的鹤青看着这张画,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画上的仙子,转而又瞧瞧夜漓,她跟画并排站在一起,画中人就像她复刻的翻版似的。
“呵呵呵。。。”夜漓干笑几声:“你说的迷住皇帝的仙子,不会就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