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官多年,又曾是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板着脸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此刻的裴老太太看来,反而觉得裴敬衍是恼羞成怒,是被她说中了心思。
果然啊。
裴老太太在心里悲叹。
心口像是破了无数个窟窿似的,鲜血淋漓,寒风呼呼自窟窿间穿过。
她凄声道:“我哪里有胡说!”
“你分明就是惦记着那个殷氏!”
“你早后悔了是不是?后悔当年在殷氏找上门的时候,没有与我和离!”
当年,她与裴敬衍新婚不到半年,他那个本该死在洪水中的原配殷氏就携独子裴渊千里迢迢地找到了京城……
一夫两妻。
看到殷氏的那一瞬,当时才花季年华的老太太一下子晕厥了过去,恨天意弄人。
这一眨眼,就大半辈子过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直到现在,殷氏还阴魂不散。
随着老太太声声厉喝,裴淮与裴治兄弟俩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阵青,一阵白,羞窘万分。
这些个陈年往事,从前裴敬衍和老太太都不愿意说,兄弟俩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想着这里还有外人在看热闹,裴淮真恨不得把老太太的嘴给捂起来。
“崔芸,你闹够了没有。”裴敬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感觉到下头晚辈们全都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老脸火辣辣的,脸色微微青。
当年的事他无愧于心。
当初,他是以为殷氏死了,守孝一年后,才娶了崔氏为继室。
谁也没想到殷氏与裴渊在洪水中幸存了下来。
他的原配殷氏素来是个刚烈果敢之人,见他已经娶了新妻,便决然地写下了义绝书,留下裴渊,孤身离开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殷氏的消息。
他心里是有遗憾的。
但也知道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崔家乃百年世家,累世公卿,在朝堂上多是门生故吏,关系盘根错节。他一介寒门子弟,如无根浮萍,要在朝堂上立足就必须借助崔家的力量。
他考中进士后的那十年,官途能如此顺遂,多少也仰仗崔家的助力。
再后来,他的长子裴渊崛起了……
这么多年,裴敬衍都不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有所得,必有所失。
可今天,他突然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闹?”裴老太太一张老脸有些狰狞,整个人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分明是你一向偏心殷氏,偏心裴渊!”
“……”裴敬衍失神地看着她。
耳边回响起从前老父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娶妻不贤,毁三代。
他这几十年专注仕途,终究是忽略了对老二老三的教养,从前他觉得有裴渊珠玉在前,他们平庸些也无妨。
老大在世事,他们兄弟俩没少沾光。
像老二,资质平庸,幸而有名师指点,才险之又险地考上了进士,这些年他在官途上庸碌无为,好几次都是老大给他收拾烂摊子。
现在老大尸骨未寒,他们就已经不念半点兄弟之情了,实在令人齿寒。
这人啊,平庸些无妨,但也要有自知之明,甘于平庸。
老辣如裴敬衍,在短暂的失态后,还是极快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情,眼神深邃如渊。
他不欲再多说废话,道:“你若是这么想,那我们就和离吧。”
继分家后,裴敬衍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第二个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