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对,宗继心中叹气,酝酿好的悲伤就跟烟一样散去。
风更大,白幡猎猎如同要挣脱束缚飞上天去,空气中的湿意也更重了,汗水渗进额上的孝帕中,让人不由暗骂一句这鬼天气。
“去重新找一个会哭灵的来”导演忍不住着急,再拖下去,等会雨下下来这场戏就拍不下去了,都是钱呐。
可这一时半会的上哪去找会哭灵的。副导演欲言又止,却不敢劝导演凑合着拍完算了。
很快导演要找哭灵人的消息就传到了宗继耳朵里,他揉着膝盖站起来,旁边的人以为他是要去上厕所,也跟着起身“等会,我跟你一起。”
他没说一起做什么,宗继便想偏了“你也会哭灵吗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什么哭灵你不是要上厕所吗”旁人愣了一瞬,“你会哭灵”
他惊讶得控制不住声音,周围的人一下看了过来。宗继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注视,紧张得脸上烫。
“你会哭灵骗谁呢,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的,你要是会哭灵,我就能当女主角了”
女人的声音尖利,她大概是全场最不希望导演找到哭灵人的,马上就要下雨了,实在找不到人等会导演肯定会妥协的。
她靠这种方法跑了不少龙套了,甭管群头问什么,她都先应下来,会不会的到时候再说。
“我真的会。”
宗继眼神坚定,被他这样看着,妇人竟觉得心慌,再开口怎么都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你说会就会了,哭灵那是女人的活,你还要不要脸呐”
都是拍戏,跟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女人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你会哭灵”导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妇人瞬间闭口不语。
“我奶奶是我们村里最会哭灵的。”
导演目光深沉,似是要看进宗继的心里。宗继毫不闪躲地迎上他的目光,几个呼吸过后,导演转身“带他去换衣服,把蒲团撤一个下去。”
嗯不让他哭一场试试吗
事实上,宗继还未曾哭过灵。
女人在导演看不到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宗继,她倒要看看他能哭成什么样
宗继穿着妇人的衣服坐进椅子里,他腿长,坐下后再略微佝偻着腰,把手帕往脸上一盖,宽大的帕子不仅盖住了脸,过于年轻的手也被一并遮住,违和感瞬间消失。
一切准备就绪。
凄凄切切的哭声和着风声缭绕在整个片场,连绵不绝,听得人鼻头酸,内心最柔软的深处如同被一只苍老的手紧握住反复揉捏,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就被逼出了眼角。
有人抬手抹去比汗意更甚的泪水,左右看看,好么,都成了红眼兔。
哭灵其实是有词的,宗继听得最多的是哭七关,不过那些大白话放在这明显不太合适。捂着白帕的手不停颤抖,注意到这一幕的导演让摄像师拉进镜头给了个特写。
有台词的角色进场,灵堂按剧本上写的那样被打乱,哭红眼的人才惊觉他们在拍戏,而不是回到至亲去世的那天。
“过”
终于听到了期盼的那个字,现场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宗继缓了一会才放下手帕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睫毛凝成簇状,沾了水微微下耷,嫣红的眼尾如同上等的胭脂膏,鼻头也是红的。
一抬眼,竟透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宗继把手帕对折,轻飘飘的手帕被泪水浸透,拧了两下之后淅淅沥沥地洒下满地水珠。
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片场顿时兵荒马乱,宗继冲进雨里一起帮忙抢救不能沾水的器材,t恤的布料贴在身上,透出骨头的轮廓。
瘦得还没他扛着的设备重。
“快放着我来。”担心把他骨头压折了,群头孙贵急忙过去给他搭把手,设备比他想象的还要沉,他手臂青筋鼓起,“你小子力气还挺大。”
宗继被他夸得一笑,手上的动作越迅,等器材抢救完毕,屋檐水流如注,暴雨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趋势。
孙贵年近四十,在影视城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见过的人成千上万,像宗继这般的虽少,但也不是没遇到过。
可惜这世道,要混出头实在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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