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昶邁入廊下,拂去肩上的碎雪,將外氅交給身邊的長隨,這才提著兩壺酒進內,行了拜禮:「老師。」
這位崔大學士素好美酒佳饌,未開壇便已聞得那酒香:「大名鼎鼎的劉伶醉?難為你去趟保定還念著我這一口,既然來了,便陪我喝兩杯!」
謝昶欣然頷應下。
崔兆和忙吩咐廚房備些下酒菜過來。
兩人在臨窗榻上撩袍而坐似已成了這些年的默契,謝昶慢條斯理地替崔兆和斟滿,笑嘆一聲:「舍妹收了崔姑娘的散卓筆,學生豈敢吝嗇,得了好酒,立刻給老師送來了。」
崔兆和無奈地笑笑,他如何不知這個孫女的心思,只是謝昶大仇未報,心中裝不下其他,便是娶了妻,骨子裡也是極度涼薄冷酷之人,對孫女來說未必是良配。
可這丫頭偏偏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竟還瞞著他,給人家的妹妹送見面禮,人家不願相欠,這就馬不停蹄地回禮來了。
說起來,謝昶七歲之前師承於他,那時盛京誰人不知安定侯府滿門功勳,蕭家嫡孫少年早慧,七歲神童如乳虎嘯谷、幼隼試翼,何等意氣風發!
只可惜東宮之亂禍及蕭家滿門,蕭氏一族舉家流放,多少族人還未至流放地,就被暗中迫害身亡。
那場大禍也折了他的翼,毀了他的骨。
屍山血海里爬上來的人,誰也沒有資格勸他向善。
崔兆和暗嘆一聲,不再多想,舉杯笑道:「還未恭喜你尋回至親,這些年謝府冷冷清清,往後總歸不是你獨身一人了,只是不知八年未見,那位謝家小妹可還親近於你?」
謝昶斂眸,腦海中浮現出那雙笑意盈盈的杏眸,不禁心口一軟。
唇邊牽起淡淡的笑意,又有些無奈:「她的確……很是依賴於我。」
崔兆和這些年難得見他笑過幾次,身邊多個小姑娘果真不同,哪怕只是短暫地讓他從仇恨中掙脫出來,安享片刻親人相伴的溫暖,崔兆和也由衷地替他高興。
推杯換盞間,有輕盈的腳步聲傳至耳邊。
謝昶抬眸,便見一道淺杏身影自廊下款步而來。
崔詩詠自竹雕插屏後走進來,見到謝昶先是俯身盈盈一禮。
謝昶亦淡淡頷。
見案几上只擺了幾樣小菜,崔詩詠主動提議道:「天色已晚,雪天路滑,我已吩咐廚房備下幾道好菜,謝閣老不若賞臉留在府上,陪爺爺用一頓晚膳吧。」
崔兆和也正有此意。
謝昶卻起身賠了一禮,含笑推拒道:「恕無遺失禮,實在是舍妹還在府上等我回家,今日冬至,無遺便不再攪擾老師一家序天倫之樂了。」
他如是一說,崔詩詠眼底雖有淡淡的失落,卻也不好強留,只得作罷。
那個蕭肅清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風雪裡。
崔詩詠久久站在寒風凜冽的迴廊下,有飛雪沫子撲到眼睛裡,似也不覺得疼。
青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