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书院里的文人相交他也不喜欢,这里就是入朝的预备役,很多人都会将“市侩”写在脸上,果然相较于文人,他更喜欢直来直去的武人。
可他是父亲的独子,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从父母到祖母,甚至是隔房的大伯小叔堂兄,都坚决反对他从军。
为了这个,他不止一次跟父亲争吵,甚至为此拒绝娶亲生子。
可……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相较于爽朗直率的谭兄,周叔颐觉得自己太瞻前顾后太扭捏了,以至于到这个年纪,他还一事无成,执拗地在坚持一些别人觉得毫无用处的东西。
“谭兄,介意我多说两句话吗?”
谭昭放松倚在窗边,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倘若酒管够,自然是可以的。”
人往往会羡慕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周叔颐也是如此,那日在湖边出言相邀,就是被谭兄身上的恣意旷达所吸引,及至现在他们不过只见了三面,他就已经愿意将家世和心中的苦闷坦诚相告了。
这对向来谨慎、不愿意透露家世的周叔颐来讲,实在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体验。
只是话说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却没得到对方半点儿的回应,周叔颐脸色有些微红:“谭兄为何这般看着我?”
谭昭就说:“周兄如此赤子之心,你爹应该欢喜才是。”
“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天真很懦弱吗?”
“天真并不是什么贬义词吧,你生在锦绣人家,本来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选择,你想选一种让自己更加舒适的生活状态,这无可厚非。”
周叔颐立刻忍不住开口:“真的吗?你认同我?还是说好听话,叫我心里高兴?”
谭昭却摇了摇食指,然后指了指周叔颐自己的心:“这是你的人生,何须我的认同!我的认同,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能帮你的除了神佛,只有你自己。”
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眼神无比认真:“但我想说的是,你想投身军旅,到底是为了报效朝廷、实现理想,还是为了逃避庸俗的人际关系、离开京城?”
周叔颐愣住了,看着这双眼睛,他仿佛觉得最丑陋的自己在对方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或者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单选。
“既然彷徨困顿,无法挣脱,那就出去看看吧,京城的世界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糕,而城外的广阔天地,也会完全呈现在你的面前。”谭昭冲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也是当读书人的必经之路。”
这顿酒吃得当真叫人开心,不过周叔颐带着点微醺回到家中,就被父亲逮了个正着。
趁着这股意兴,他直接开口:“父亲,我想过段时间,出门游学去,去南方看看。”
周御史的眉头就忍不住蹙起:“再过几日就天寒地冻了,你要出门游学?谁怂恿你的?”
“父亲,没人怂恿我。”周叔颐抬头,好叫父亲看到他此刻的决心,看到他并没有喝醉的双眼,“您总不可能一辈子将我困在这方寸天地里,或许我在外头哪天栽了跟头,知道读书学文的好处了,就会回京走您给我安排的路。”
周御史打眼看亲儿子,他思想守旧,认为儿子就应该听老子的,可他这儿子从来就没听过话,现在话说到这等地步,他若是还拒绝,怕是又要闹一场。
他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不像大哥子嗣甚多,游学总比投军好:“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您总得让我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吧。”
这就是惯的,周御史脸色巨臭:“去可以,但你必须答应为父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后年的科举考试,你必须参加。”
周叔颐面露排斥:“我的文章,先生说还未到火候。”
“那就成亲,这两者选一,你必须做到一个,要是一个都做不到……”
……周叔颐无法,只得答应了前者,毕竟如果真选了婚配,他爹他娘肯定会给他选个事事得体大方的媳妇,要是天天有人在他耳边规劝,他怕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可是你说的?”
周叔颐狠了狠心:“是我说的。”
周御史满意了,第二天出门时心情都是不错的,可惜他午后小憩醒来,京城的天忽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