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昭倏地抬起头,眼底沉下一片暗影。
林家再不好,也给她吃饱,给她穿暖,让她能遮风避雨,苏家呢,又曾给她什么?
眼见姑娘脸色难看,似欲要开口辩驳,秦嬷嬷暗吸口气,福身打破静谧:
“奴婢给两位老爷,两位公子请安。”
苏明嵘看过去一眼,轻轻抬手道:“起来吧,不必多礼。”又问道:“你是林家的奴婢?”
“是。”秦嬷嬷恭敬垂着头,“自姑娘会走路起,就是老奴伺候着。”
“倒是忠仆。”苏明嵘评价一句。
秦嬷嬷谦虚不敢应,倒是苏明远听见这话,脸色好看上两分,对她叮嘱道:“你既是老人,就更要懂规矩,姑娘有做得不对的,该当劝诫才是,不可一味纵容。”
这话细究起来,也挑不出错来。
时下的父亲,多以严父自居,即使疼爱子女,也不会放在面上,但时隔数年,再次相见的父女,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也不是询问,而是训斥,搁谁身上能好受?
秦嬷嬷怜爱地看着姑娘,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
“不过是点小事,说过就算过去了。”苏明嵘再次开口,“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待着,你父亲语气重,也是因关心你,都说爱之深,责之切,就是这个道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秦嬷嬷看了眼姑娘,诺诺的替姑娘应是。
拾珠和银桃搬来椅子,恭敬地请诸人落座。
按理来说,即便是自家姑娘,外男也不该多待,不过事急从权,又得太子的示下,自是要好生寒暄,关心问候一番的,如此,苏明嵘等人也就依次落座。
拾珠又到外面,端来茶盏递上,事毕,与银桃一起退到姑娘身边。
“你的伤势如何?”苏明嵘轻抿口茶,看向苏玉昭说话,“听闻你受伤,你祖母急得不行,让人备下好些药材,你稍后让人去看看,可有能用得上的。”
苏玉昭掩唇轻咳道:“很是不必,我平日需用的药材,都由前面陶内官,亲自过目的呢。”
这话明明没什么,落在苏明远耳中,莫名有些刺耳,沉着脸道:“你祖母的一番心意,长者赐,不能辞,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来教你不成?”
原本听闻女儿,在鉴真寺救下太子,他心里别提多高兴。
谁知见到本人,对他们爱搭不理不说,还如此不知好歹,顿时觉得在大哥面前,狠狠丢了脸面,心里难免对林家,也生出两分不满来。
都怪林家,没将他女儿教好,让她这般不懂规矩,着实不知守礼守训。
这时候,苏明嵘没再说话,静静呷着茶水。
“父亲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苏玉昭靠着软枕,缓缓地开口道,“不是老夫人说的,我命硬克她,岂敢用她的东西?万一真把她克住,到时找谁说理去?”
这话就差没明说,我要是把她克死,你们可别来找我。
苏明远一哽,苏景言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偷偷打量,对面从容不迫的二妹妹。
气氛静寂两息,苏明嵘抱拳轻咳一声,自然地转开话题,“数年未见,昭姐儿也长大了,犹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你母亲过世后,你与林家的老夫人,前来苏府奔丧时。”
他神情和煦,语气温和,看苏玉昭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不着痕迹地拉近距离。
苏玉昭轻抿嘴角,但凡没有前世记忆,面对温言细语的苏家人,她指不定还真的会,对苏府生出亲近来。。。。。。然而可惜,此刻坐在这里的,不再是前世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她抬起眉眼,面上十分淡然,“大老爷说的是,阔别十年,你们还是一点没变,只可惜我和外祖母,消息得到的太晚,不然也不至于,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听到对面暗含不满的话,苏明嵘原本不甚清晰的记忆,突然翻涌着染上颜色。
顿时,他心里一阵懊恼,不该借着林氏,来拉近关系的。
什么消息得到的太晚,分明是他们在下葬后,才把消息送出去的。
看来他这侄女,是把这件小事情,给深深记在了心里,往日也就罢了,今时却得小心对待,万不可让她心里,对苏府生出芥蒂,若她在太子面前,胡言乱语几句,岂不对苏府不利?
心里闪过这个想法,苏明嵘放下茶盏,面上露出歉意的表情。
“说来此事,也是苏府,顾虑不周,只想着天气炎热,尽早入土为安是好。”说着,他轻轻叹口气,“等你养好伤,就去你母亲坟前,好好给她上炷香,也替我们赔赔不是。”
久居官场,苏明嵘自然也是有过,伏低做小的时候,但面对晚辈,这还是头一遭。
苏玉昭轻扯嘴角,听着对面看似道歉,实则暗含威胁的话。。。。。。或许对方并没这个意思,但落在苏玉昭耳里,就是对面在告诫她:你母亲还葬在苏家,你最好适可而止。
她捏捏手指,心里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道歉的事,如何能他人代劳。。。。。。我是小辈,不敢多说什么,只可怜我外祖母,为此哭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这说得是当初,林氏意外去世后,停灵未满七日,就把人下葬的事。
苏明嵘嘴里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什么入土为安,不过是觉得丢人,草草地将人下葬。
而苏府送来的信件,也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意是说:母亲上香归来时,马车突然冲出官道,她摔下悬崖不治而亡,这是苏府给林家的说辞。
与信件一起来的,还有一枚曾在佛前,开过光的碧玉葫芦。
外祖母不愿相信,苏府送来的噩耗,强忍着伤心,硬生生咬着牙,带着她奔向苏府。
幼时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她隐隐记得当时,外祖母和苏家老夫人,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而后就是抱着她哭,怒气冲冲的带着她,离开苏府回到林家,后面更是大病一场。
苏明嵘端着茶盏,仔细打量对面看似柔弱,却言辞尖锐的苏玉昭,她抿着嘴唇,眼神明亮,带着点点愤怒,仔细分辨的话,还能看出内藏的不满,除此之外,倒没有仇恨的意思。
她自幼养在林老夫人膝下,对她亲近替她抱不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明白她只是不满,苏府不尊重林家,对林氏的死因,并无怀疑的样子,苏明嵘不着痕迹的松口气。
往日的事情,早已湮灭在时光里,他不想再提起,也不能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