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須臾。
他眸色淡漠無波,語氣微寒:「玉黎仙尊,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第51章蝕骨入髓,鳩飲止渴
後院空曠。
紅楓樹下,鍾離寂便立在那兒,也不知來了多久,看了多久,負手而立身環星辰虛影,俊美的面龐眼眸沉冷,神態威嚴冷漠。
但沈越山總覺得,鍾離寂身上似乎發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分明還是和以前一樣冰冷無情的模樣,卻又好像有哪裡不同。
他見鍾離寂開口,空蕩低沉的聲線響起:「你既願出手解開魘術,心中必然還留有世道,又何苦委屈自己住在這裡,回去後我會向修真界明訴你的存在,庚辰仙宗的宗主依舊是你。」
「不必了。」沈越山淡然道:「我如今過得很好,並且將魘術改做魘陣的人也並非是我,只是恰好撞上這件事,席玉江篡改魘術方才借了我的靈力,故此魘陣的主宿人是我。」
魘陣是以記憶為鋪墊化成的幻境,而幻境所針對的目標,在修真界內都叫做主宿人。
被拒的鐘離寂神色不變,冷道:「你當真以為,你身邊那個惡鬼,對你是真心的不成?」
沈越山語氣平平:「是否真心不重要,我總歸不會在養出第二個秦懷易,他目前很乖順,是個好義子,若有一天他真做出忤逆之事,我會親自動手處決他,不勞玉黎仙尊費心。」
即便知道容荒就是那個混沌之中的惡鬼,他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不在乎容荒的過去,不在意能不能養熟,他所要不過是一個孝順乖巧的好義子。
或者也可以說。
他羨慕紅塵人間的一切,重活過來之後,就想和尋常人一樣,去試試平常人家的父慈子孝闔家歡樂是什麼樣的感受。
所以他對容荒管束不多,就算他有時候不習慣和人挨得太近想獨處,幾次三番都無法趕走容荒下榻也不要緊,他一直縱容。
因為他瞧見很多人家的父子,相處模式往往都是無比親近,睡在一張床榻上想來也是正常。
除了洞天鏡花水月,容荒在他唇上突如其來的撕咬。
沈越山依稀還能回憶起,雙唇交織間血腥味彌散之時,被完全還回來的靈力,其實他覺得這個舉動不太妥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辦法把靈力送還,容荒偏要這樣冒犯,不過這也並不值得他去計較。
還有那句『大可以再捅我一劍』的話,心跳總會不正常的輕緩加跳躍,但卻掀不起太大波瀾。
沈越山認為,這大概就是人間常說的父子親情,他感受到了。
所以從骨子裡說,他本性亦是涼薄。
總的來說,他很滿意這個義子,同樣也不想離開無念宗這個距離修真界遙遠而僻靜的地方,因為他也很滿意天汀洲。
「太上忘情之道,不可沾染紅塵,不得動私情,他一個天道不容的惡鬼你與他如此親近遲早會惹出亂子。」
鍾離寂仿佛周身空氣都能平白凍出霜花,聲音如淬了寒冰:「古往今來無情道劍修至你這步難如登天,今日你不聽勸偏要以身入紅塵,來日莫要後悔。」
沈越山不懂,他不過想遠離庚辰仙宗,想安安靜靜過一過平凡人的生活,隱居在此地,到底哪裡礙了鍾離寂的眼,讓其如此深惡痛絕。
「我不會後悔。」沈越山清冷的嗓音平靜道:「這裡比饒月峰要好些,至少我很自在。」
聞言,鍾離寂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收緊,壓抑許久如瘋草般生長的心魔似乎又向外蔓延了些,想要強硬將沈越山綁回饒月峰的念頭不斷侵蝕他的識海,但他清楚想讓沈越山如從前一樣停留在饒月峰,只能讓沈越山對紅塵人間徹底死心。
心魔惡念不斷沖刷識海,本以為與見一面沈越山便能消去的心魔,如今不減反增,他闔眸壓了壓,待心魔沉寂後又重看向沈越山。
二人不言不語,氣氛沉冷下來。
沈越山坦然承受著鍾離寂的目光,只是他覺得鍾離寂這樣的眼神有些怪,卻又說不上來。
可若後院有其他人在的話,就一定能看出,一貫高高在上素來不會把任何人放在眼底的玉黎仙尊,目光竟如此直白地緊緊盯著慢條斯理低喝茶的沈越山。
那雙冷漠黑沉的眼眸之中,似乎只能倒映出沈越山的影子,仿佛蝕骨入髓,鳩飲止渴。
而沈越山則毫無感觸。
怪歸怪,可他一直沒在鍾離寂身上察覺到心魔的影子,或許是海長鈺故意說謊,又或者是鍾離寂藏得太好,畢竟以鍾離寂的能耐,真要藏的話世上沒有幾個人能瞧出他有心魔。
等他喝完半盞茶再抬,紅楓樹下的鐘離寂已然拂袖將要離去。
鍾離寂走時,席玉江恰好端著一壺煮好的靈藥過來,鍾離寂踏在劍端,冷冷睨了一眼席玉江。
對視一瞬。
席玉江頓時魂飛魄散,生怕被當場緝拿,趕忙躲到柱子後。
良久過後,沒感受到那股寒冷冰意,他才敢扶著面具緩緩探頭出來,四處打量一番,確認後院已經沒有鍾離寂蹤影,這才鬆了口氣。
隨後反應過來,席玉江面色有些茫然小聲喃喃道:「……奇怪,玉黎老兒怎麼不抓我了?」
聲音很小,小到連他自己都聽不見。
他斂眸壓下那點疑慮,把端著藥給沈越山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