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很久很久。这就像是一块永远埋在雪里、落在水里的璞玉,忽然间被雕琢出刻痕、被珍存放在鲜艳的锦盒里面。富贵气、烟火气、红尘的气息,冲淡了薛简身上萧瑟离群的落索清寒,把他带回了五味俱全、六欲随身的人间。
直到薛简问他:“你觉得如何?”江世安才回过神来。
他先是下意识说,“好。”然后绞尽脑汁想分析出一个所以然来,可是人到急处偏偏词穷,此前的风趣气度不翼而飞。江世安只好干巴巴地、很诚恳地说:“特别好!”
薛简坐到他面前。
这是他的未婚妻,江世安盯得理直气壮、目不转睛。他说:“夫人,真不能穿裙子吗?”
薛简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真的要——”
“不是!”江世安说,“洞房的时候换一件裙子给我看吧,好不好?我要撕烂你的裙子,骑在你身……”
薛简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世安说到这里,自己也倍感心虚,人在心虚的时候就开始假装自己很忙,他将一旁茶桌上的茶具翻过来覆过去地摸,低声道:“……不行?不行就算了,我也没有很想看,不过就是你勾引我罢了,难道我不看会死吗?也不会,我是一家之主……”
“好。”薛简答。
……
成亲是傍晚。
吹打的队伍绕着城热闹了一大圈儿,都没人打听出新娘子到底是哪一家的千金。院落里摆了大几十桌,只要在门口恭祝一声新婚的吉祥话,就让满城的贫户百姓进去混口饭吃。一时之间,城中众人风靡而来,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但内院却没有人能进去,见不到真正的亲朋好友,没有携礼而来的宾客,也不曾见到大红花轿里坐着得到底是谁。鞭炮声连续不断地响,吃食酒水,供应不绝。
与之相反的,是非常安静的内院。
院子里也张灯结彩,但堂中没有亲朋,也没有父母,上方是两个木头牌位。
锣鼓声在空寂的堂中嗡地一声震起,回响了很久。傧相高喊“一拜高堂——”
两人一起叩拜下去,对着在九泉之下终于瞑目的两位至亲高堂。
二拜天地。
江世安心愿已了,对天地的公与不公都仇消怨解。他被另一端挂着团花的红色喜带牵引下去,偏头去看幪着盖头的薛简。
看不清薛简的神情,但他的手紧紧地扣着鲜红的细带,指骨收缩。他很快又松开手,抓住江世安,跟他低声道:“文吉。”
江世安反握住他,说:“我在你身边,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能够忍耐莫大痛苦,能够一直在黑暗冰冷道路上踽踽独行的薛简,其实非常非常需要他的存在。需要他的安慰、他的肯定,需要他的一切。江世安在这一路上慢慢地领悟到了这一点,薛简总是那么主动热烈地献出他的所有,可触摸他时,却又只能触碰到他竭力克制下来的冷静温度。
他其实不能接受一个人。
但他又常常都是,一个人。
于是江世安每一次都更用力地握紧他,每一次都试图学会对方那种不顾一切的主动。他一次、十次、百次地反握住薛简的手,跟他说,我不会离开你。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