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明明白白扣著言下之意:你沒資格對宋汀雪的診治計劃指手畫腳。
荀煙卻心說,不是的,絕不止四次。但她總是遙遙站在病房窗外,或者在走道撞見熟人、做賊心虛地逃走,又或者臨到醫院外,抱膝坐在地上情緒崩潰,幾小時後原路返回,離開明尼蘇達。
宋憑闌撣了撣雪茄夾,&1dquo;你只接觸過她四次,那麼病情這方面,我作為母親總比你更熟悉,對嗎?半年的未知實在太大,到時候年底寄出的到底是最後診斷書還是病危通知書,誰都說不準。”
荀煙陷入沉默。
她僅僅想到,曾經的宋汀雪雖然情感淡漠,但絕不會厭惡情緒躍動。相反,她有著更大的情感需求,只是礙於疾病,無法顯露出來。
如果宋汀雪從誕生起就未受疾病困擾,她一定活得比任何人都熱烈精彩。
&1dquo;宋小姐一定也不想那樣&he11ip;&he11ip;”
荀煙落淚地搖頭,宋憑闌只冷眼看著她,忽然說:&1dquo;荀煙,你是不是怕她醒來以後&he11ip;&he11ip;不愛你了?”
&1dquo;&he11ip;&he11ip;”
荀煙也怔住了。
宋憑闌面無表情注視她,一字一頓:&1dquo;畢竟你現在獲得的一切,最初的根基,就是&1squo;她愛你’這個命題。”
&1dquo;我、我絕對沒有那麼想&he11ip;&he11ip;”
宋憑闌卻不聽狡辯,單方面下了死亡判決:&1dquo;荀小姐,請不要這麼自私。當她完成手術,失去情緒的同時,也必定對你再無感覺,但那樣的她,至少身體是健康的。”
宋憑闌總是這樣,面色似一座冰山,底下洶湧,表層一概不顯露。
&1dquo;不過,荀小姐,你大可放心,就算你們不再糾葛,你也能繼續在商行工作。你工作能力還可以,而商行又正是缺人手的時候。”
&1dquo;阿姨,我真的沒有那麼想過!”荀煙急切說,&1dquo;我當然也最希望宋小姐痊癒,我只是覺得,宋小姐不會喜歡那種了無情緒的生活&he11ip;&he11ip;”
宋憑闌盯她兩秒,不置可否,只說:&1dquo;作為一個母親,在期待孩子誕生的日子裡,我總會祈求,希望她聰明,漂亮,有韌性,有能力。但到後面,只會希望她健康,長壽,長命百歲。”說到這裡,宋憑闌摁下雪茄,深深嘆了一口氣,&1dquo;終歸是我們虧欠了她。”
&1dquo;而比起其它任何事項,公司,財產,項目&he11ip;&he11ip;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就是看到阿雪能醒過來。”
宋憑闌以退為進,波瀾不驚,荀煙毫無還手之力。
是不是她太自私了呢?荀煙於是也想,或許這個手術確實對宋汀雪更好呢?
拒絕手術,她難以醒來,接受手術,她失去情緒,成為一個健康但機械的人。荀煙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她多希望由宋汀雪自己說出答案。
她猝然想到那七年,想到從前無數怨憎但深切的、欲望斑駁的夜晚。
深情若是一樁悲劇,必定以死為句讀。*
也是那一刻,荀煙真正悟得——生命絕不輕易賜福於誰。每場出乎意料又恰到好處的重逢,都以圓滿為代價。
沒有善始,不必善終,眾生緣分從來逃不過一個&1dquo;離”字。
生別離,死別離,行行重行行,長亭更短亭。
如她,如她們。
*
回到片場,荀煙魂不守舍,全身上下只剩一具空殼。
導演覺察了她的異樣,但也沒多表示。有些東西催不得。
萊拉又毫無人性地覺得,荀煙這副悲戚而難以釋懷的模樣&he11ip;&he11ip;意外和亡靈修女的人物形象更加契合了。
直至拍攝結束,劇組在輪渡上狂歡最後一夜,荀煙翹了宴會,躲在甲板上大哭一場,把全身水分都哭幹了。
她可以坦然接受宋汀雪不再愛她的模樣,卻無法想像對方了無情緒,了無生的樣子。
那一定很痛苦,對她、對自己都是。
但荀煙沒有立場說任何話。在這場和死神奪路的角逐里,她只是一個局外人。
*
殺青第二個月,荀煙躺在巴黎公寓的角落,仍然閉門不出。
她記不清自己多久沒進食了,窩在被窩,地板冷氣直吹,厚重的窗簾沉底,房間黑得沒生氣。
她好像真的成了亡靈修女,夜視能力一流,人的身體,鬼的魂魄。
齊堇玉和路語冰實在看不下去,私闖民宅,一人一邊,把荀煙拽出公寓,迎接太陽。
荀煙畏光地眯起眼,躲在兩人的影子裡,宛如一個吸血鬼,碰到陽光要消融。
齊堇玉恨鐵不成鋼,滿嘴跑火車地從東說到西,有安慰也有數落,荀煙一概沒聽進去。
——只在對方說&1dquo;你現在都這個樣子,要是之後宋汀雪真的做了手術,不認識你了,不理你了,你豈不是要自殺?”的時候,荀煙覺得眼眶一熱,情緒滾落下來,整張臉刷地濕透了。
齊堇玉愣住,路語冰手忙腳亂地抽紙遞紙,啪啪往荀煙臉上拍。
&1dquo;別哭了&he11ip;&he11ip;”
荀煙只是不斷地搖頭。她忽想,曾經宋汀雪與她說,也許到最後是荀煙更離不開她&he11ip;&he11ip;沒想到一語成讖,居然成真。
她真的離不開她,從十五歲第一面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