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夜深了,寢殿附近守夜的基本都在悄咪咪點豆子、打瞌睡,況且他也做得隱蔽,僥倖地覺得沒人會注意到。
不幸的是,他被當場抓包。
他心驚肉跳,以為自己怕是又惹事了,遲遲轉頭,誰知對上的卻不是一張凶神惡煞的臉。
來人約莫四十多,鼻樑高挺鼻頭圓潤,正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端詳他留下的鬼畫符。下垂的眼角彎下幾行細紋,顯出一副謙和可親的敦厚之態。
這根本不是要訓人的架勢,況且此人年歲看上去頗有閱歷,可衣著卻樸素一般,跟他一樣的灰藍褂子,貌似並不是什麼有品級的大太監。
張犖曾遠遠見到過幾個司禮監的大太監,他們穿著華美的飛魚錦服,或是戴著價值不菲的三山玉冠,搖頭擺尾神氣得緊,好似這宮裡所有人見著他們都得讓道。
顯然,與眼前這溫良恭馴之人,根本不是一個路數。或許他跟王福平一樣,成年之後,為了生計才淨身入宮,所以雖然年歲大些,也沒在宮裡待幾年,並未混到什麼品級。
張犖慣會做人的,尤其是在宮裡遇到身世悽苦的,總會生出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相惜之意。
於是,他將手裡精心挑揀的樹枝從中一掰,分了這年長太監半根,又用目光掃了掃旁邊另一隻盆景,小聲道:「你也想學字吧?別不好意思,多大歲數想學,都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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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皇帝就隔三差五地召幸蘭芷,有時趙選侍也會去。
趙選侍即是貞嬪生前的貼身大宮女,貞嬪歿後,將兒子祁澹託付給她。
趙選侍自己無所出,又感念前主子恩德,對祁澹很是盡心,而祁澹年紀又小,所以也很黏著她,讀書時,常嚷著要趙選侍在旁添墨。
這麼一來二去,後來基本上趙選侍每回都會陪同。
祁澹念書之事暗度陳倉,行得隱蔽,像張犖這些近前伺候的,都被嚴正知會過要守口如瓶。
外人只知皇帝召幸了蘭才人,皇帝又召幸了趙選侍。
長此以往,有心人惡意揣度,說皇帝修道迷心,性情大變,先是清心寡欲,如今又酷愛『雙燕並飛』,恐有損龍體,不利綿延國嗣。
一時間,諫言勸慰皇帝,彈劾蘭趙二人為妖妃的摺子,有如隆冬大雪漫天飛。
皇帝大怒,這誰能不大怒啊?
養你們一群大臣,不好好憂國憂民,天天盯著朕的私生活逼逼叨叨。不召後宮要諫言,召幸後宮也要諫言。
皇帝之所以,想了這麼個刁鑽的法子教祁澹讀書,就是因為之前本想欽點科狀元給年僅六歲的祁澹當老師,引來群臣一頓口水罵仗。
一會兒說六皇子年紀尚幼,一會又說只有太子才配有專門的太子太傅教導,有違祖制,不合規矩。
反正說來說去,群臣就是看不上這個『妖道』所出的六皇子。
皇帝已經退讓過一次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讓,凡是彈劾蘭趙的摺子通通打回。
古來諫臣都是有幾斤犟骨頭在身上的,你越壓制,我越來勁。這場君臣較量,僵持不下,愈演愈烈。
張犖本來每天窗下偷師,學得正歡,最近擔心蘭芷受此事影響,常常心不在焉。
快到午膳,永寧宮小廚房熱火朝天。
他坐在爐邊看火,心思隨著砂鍋氣孔上的炊煙飄飄悠悠。
最近晚上學到深夜,早上天不亮就起來挑燕窩毛,本就缺覺,加之精神不集中,飄著飄著,就飄去見周公了。
夢中漆黑如夜,他依舊在聲嘶力竭地奔跑追尋,借著月光,他又看到那個黑影,這次他好像離那個黑影越來越近了。
她有飄逸的長髮,飄飛的衣裙,是個女子。他咬著牙拼盡全力追上去,好不容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遍體生寒的涼意。
她的手好涼。
「喂,醒醒,張犖——」王福平拍他的肩,「該去送菜了。」
「嗯?」張犖一個激靈驚醒,睡眼朦朧。
王福平見他無精打采,乾淨的眼白染上了血絲,嘆了口氣,「嘚了,我去送吧。」
「王總管,奴才去吧。」張犖忙站起來,一把又被王福平按下。
「這麼困,午膳後好好睡會兒。」王福平提著食盒朝外走。
永寧宮小廚房在宮裡頗有名氣,尤其王福平的一道『荷包裡脊』,更是得到過皇帝的讚賞。
一枚枚玲瓏金黃的『小荷包』,外皮酥脆,內餡嫩香,沾上花椒香鹽,或者酸甜果醬,眾口兼顧,老少咸宜,嘗了就沒有不喜歡的。
皇帝來了興致,喜歡與臣下同樂,命永寧宮以後做『荷包裡脊』,也往內閣送一份。
今兒是除夕,閣臣們辛苦,要下午才休沐。
皇帝往年都會在這日午膳給文華殿加餐犒勞,但最近因為蘭趙二人之事,君臣關係有些僵,誰都不想先低頭。惠妃娘娘目光如炬,一早特意點了王福平這道『荷包裡脊』。
之前幾次,都是張犖主動請纓去送。他是藏有私心的,想著多往內閣跑兩趟混臉熟,認識幾個司禮監的小太監,是不是就能打聽到些彈劾蘭芷的事兒?
殊不知,能在內閣辦事的太監,既讀書認字又眼界開闊,哪個不是人精?豈是他一個打雜小太監,可以隨意攀結。去了好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午膳過後,小廚房裡基本就沒什麼人了。因為除夕晚膳小廚房不用開火,惠妃會去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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