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心一片小小的沙洲之上,龙王庙寂寥的全貌渐渐从黑纱中渗了出来,萧然且森郁,黑夜掩不住它的残破。林拳师留在了船上,三人上岸登洲,快穿过低矮的庙门和前殿,进到龙王殿中。
只见大殿之上,香案被劈作两段,炉鼎和贡品翻倒,一地凌乱。龙王龙母供像前的地面被整片血迹染成深黑色,血水渗入其中,有如涂了层漆。张道长的尸身已被同盟埋葬,据说因为被损毁得太过严重,收殓零落的血肉用了很久。
江离感到一阵心悸,身子打了个晃,就听身旁“咕咚”一声,原是渺渺禁不住眼前景象的刺激,已栽倒在地。
“渺渺!”江离忙去扶她,双膝一软跟着瘫倒,手触到渺渺后背只觉湿黏冰冷,她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渺渺一阵狂喘过后,开始剧烈呕吐,她连日未怎么进食,很快便呕不出甚么了。她喉间的痉挛之声仿佛是有人用手绞着五脏六腑,听来比哀嚎和哭喊更加凄厉。
一炷香之后,渺渺止住干呕,精疲力竭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漂亮的眼中布满血丝,失神地盯着面前的血迹。过了一会儿她道:“张道长本不该死的。”
江离知道她在想甚么,不停用手抚着她的背道:“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是不是我的错,有甚么区别?”渺渺面容僵滞,“无能就是一种罪过!任我再懊悔,也无济于事。”她将“无能”两字说得如若泣血,“他现在死了,我却只会哭泣!”
可叹这渺小的人,心中纵有欲狂的凶焰,却伤不到仇人分毫,只会灼烧着自己,直到把心烧作灰烬,留下一捧透骨的悲凉。怨恨的尽头还是怨恨。而龙华寺,庆云庄,甚至不屑投来一个冷眼,一声嘲笑。
殿内的腥气越来越重,江离感到窒息。
看着失魂落魄的渺渺,忽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若那己卯大火确系红莲圣女所为,身为她的后人,自己是否也拥有相似的力量?借助此力,纵便千万人会为之丧命,而自己的亲人是不是就能挣脱死亡的威胁,不再受这煎熬了?
红莲圣女,那被邪恶徒众所膜拜的偶像,他从来将其视作丑恶之物。得知红莲神女竟是自己的祖母后,他更是对之避之不及。红莲圣女就如一个未知的深渊,他没有勇气往内看上一眼。
只因他知那隐秘的深处藏着恶,那恶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根植于自己的内心,与生俱来。九年前他一度受之招引,做下卑鄙之事,如今它变本加厉卷土重来,直欲将他导向毁灭。
可只要一思及祖母,他又不禁感同身受。一个被上天苛待,被恶徒凌辱的人,凭甚还要求她顾及正义,良知和慈悲?试想在峄州城中被逼入死地若是自己,在那般绝望之中,敢说不会像祖母一样,毅然地选择烧尽一切么?
此刻这感受鼓动着他,令他身心冲动,急欲去叩问那禁忌之地。越是惧怕,便越想带着一了百了的决意去探寻,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之人,总会莫名生出纵身跃下的隐晦欲望。
只是胆敢正视这欲望并最终跳下去的,终究是极少数。大部分的人,在重获安逸后便会便将那内心的力量遗忘,归之于失常,斥其为荒谬。人们反思这难解的矛盾,提出一个难有答案的疑惑:
会不会你所逃避和惧怕的,原正是你所希望成为的?若听从了心中的指引,迈出了那一步,会否才是走上真实的道路?
江离抬头仰望,高大的龙王供像那黑紫色的面庞如泼血,白色的一双眼和獠牙着光,显得分外狞厉。被这幽冥的神祇所注视,似乎心中任何恶念尽皆无处遁形。他悚然惊悸,立时踏灭了心中肆意的燎火,截断了那不住滋长的欲念。
猝不及防间,供像微微动了一下。
江离一惊非同小可,立马揽住泥塑木雕似的渺渺,目不转睛盯着那尊龙王,余光中乔羽已不在身边。冷意顷刻爬遍他全身:难道有人藏在庙中,是敌是友?
空气因紧张而凝滞,终于那供像又摇晃了下,伴着几下微弱的闷响,夹杂金属碰撞之声。接着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江离挺身将渺渺掩在身后,只见一个巴掌大的黑影沿着一壁厢墙根溜了过去。
原来是几只老鼠。多半是供像有破损处,引得老鼠钻了进去。
江离虚惊一场,眼睛仍不停四处寻找着乔羽。很快现她站在殿门旁,正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自己。江离不知她是何时退出大殿去的,或许她是为巡查戒备,也或许是为免渺渺尴尬而有意避开。
江离对乔羽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危险。身后的渺渺忽然动了动,踉跄着向供像挪去。
“怎么了?”江离抢上去扶住她。渺渺不答,两眼直勾勾地翻上供龛,在供像后方的缝隙处摸索。江离生怕她栽下来,紧跟着也爬了上去,忽地眼前弧光一现,只见渺渺的手中已多出一把匕。再看之下,才现那其实是一小段长剑的剑身。另外还有两三段类似的残片,和一小块类似剑柄部残块散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