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有多深,聂氏说,离心半寸,侥幸能活,是阎王不收命硬的鬼。
殿外的阳光从窗棂子一格一格透进来,晃在宣明珠的眼皮上,眨一眨,产生红尘溶金的错觉。
恍惚间,她忆起五年前,从隆安寺被抬辇送回府里的那一路,她捂着绞痛的小腹一直在想,回去要怎样与夫君诉说她经历的惊心动魄,再久久窝在他怀里,告诉他,自己怀上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有多么惶恐,他才会多疼疼她。
可是一见小夫君拎着根滴墨的毛笔进门,神情慌张无措,她怦然心动,觉其实他比想象中更为在乎自己。
便傻乎乎硬生生的,压下了此事没提。
那时候她想,最希望一个人心疼你的时候,原是最怕他心疼的时候。
这样的傻子,竟然非她一个。
是追缉大理寺刑案时,遇到过亡命之徒么还是碍了朝中某些人的眼,欲买凶杀他抑或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为了怕她担心,他便什么都不说,还弄出裁信刀划伤这样蹩脚的话诓她。
她偏还信了。
宣明珠忽然低头轻轻笑了。
多年夫妻做到这份儿上,一个太小心,一个太克制,结果便是你瞒我我瞒你,自以为对对方好,其实像一对傻子蒙上眼摸象腿还乐此不疲,不离,实在天理也不容。
换作从前得知此事,她必会追查个底掉,将伤她夫婿之人千刀万剐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如今各自去寻各自门,她也无那心情去揭破追究了。
因为不再心疼他了。
如梅鹤庭所说,既已物是人非,过去的事,便都随风轻散吧。人活一世,的确轻松一点儿的好。
长公主理鬓收敛神色,排遣杂绪,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末了道“那方印记被她毁了,人此刻被我押着,你若有用便提去。”
梅鹤庭微忖摇头,“殿下慈悲心肠,保下了一条命,若交到臣手里,人只怕活不成了。且此人用处不大,左右不了大局。臣已了解其事,必在陛下大婚前将叛王一党料理干净,此事交臣,殿下放心。”
有他这句话,宣明珠的心一下落回原位。
与梅鹤庭商谈公务,真是一宗儿轻巧事,甚至是一种享受,他呈上的结卷,绝不会令人失望。
天塌地坼的事落在他口中,语气依旧稀松平常,仿佛山在面前,便搬了这山,海阻去路,便填了这海,无甚为难。
“好。”宣明珠指头悠哉地在椅座上敲了两敲,说实话,昨日初闻此事,她除了震惊与兴奋,隐隐也有种独拳打虎的紧张,现在有他接手,余事她都放心交他,朝堂上的明刀暗箭,用不着她打头阵往前冲。
钓出这条老蛟,她总归对得起先帝的临终托孤了。
“不过你今日来我行宫”
梅鹤庭知长公主的担忧,淡然应道,“前驸马苦追长公主不得,在上京不是什么新鲜事,一时头脑昏,也是有的。这淌水越浑,别人便越摸不准真假,不碍的。”
瞧瞧,都会自己拿自己打趣了,可见话说开了,也没什么过不去的苦大仇深。宣明珠会意微笑。
那笑是上峰对于下属嘉勉式的微笑,而非一人梳头、一人娇笑的家常温馨。梅鹤庭的目光蜻蜓点水,掠过她耳廓边垂下的一缕鬓丝,手指动了动,却是起身,行揖,浑无破绽地告辞。
从前,他不会将公事带回后宅与她谈论,如今见她一面,能说的只有公事。
此刻,公事也已说尽。
今后怕连这样的机会也少有了。
他没有提起自己去过隆安寺,提不提的,结果没有两样。方才在殿门外,他听见屋里人轻松的娇声笑语,那是她在他面前,端守着戒备不会出现的姿态。
自打走出隆安寺的那一刻,梅鹤庭便明白了只要他还出现在宣明珠面前,她便会想起以往,便会不舒心。
这是一个死结。
他弥补不了所有,至少,可让她今后开心点。
寻药之事自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只不过,还是别对她说了吧。
他不能再犯错了。
否则,连这点仅有的信任也会被收回。
“臣,”梅鹤庭颔,水光隐潋的眸埋得很低,喉咙轻滚,那嗓音便又平稳如初,“这便告退。”
宣明珠打个呵欠点头,没有留他。
梅鹤庭退前,将地上那缕断纳在袖中,说公主爱洁,我为公主收去。
这莫名的举动让宣明珠哭笑不得,心想见不得地上有落的一向是他吧,在本宫的地盘上,还这么眼里容不下沙子的。
不过今日的整体收获已经很叫她满意了,且随他去。
返身走到殿门处,又经过那枚避子丸,男人停顿步履。
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龙王夜游,臣听说了宝鸦定是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