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愣了愣,反应过来,随口道“夜明珠不算难找,不应季的萤火虫倒难抓些,不单是为宝丫头,我也觉着怪有意思的。你这会子可想去瞧瞧孩子们”
梅鹤庭没转头,脸面向上轻仰一下,可能方才说多了话,嗓音微哑,“今日事急。待过两日,臣想带他们到城中游逛,殿下可否应准”
“这是自然的,”宣明珠看着那道逆光的背影,“梅卿是他们父亲,抽空多陪陪他们,本宫才高兴。不过卿家自己也要惜身,陛下那头还需尔尽心辅佐。”
“好。”
他是父亲,自然为子惜身。
他是卿家,自当遵主之命。
许是阳光太炙了吧,晒得喉咙都沙哑疼。好在那腰板子依旧笔挺,利落的玄衣玄裳带起一阵凉风,不食人间烟火,下了逶迤阶梯。
宣明珠闲闲踱到窗边,瞧着那颀长的黑影走远,忽然错觉,半个来月不见,这人好像又长高了几分似的。
再一想,哦,他都二十四了,应该不会长个子了。
宣明珠自笑一声,收回视线不再看了。
大抵,她没对梅长生说过吧,他在她心中最美好的样子,不是琼林宴上,不是洞房烛下,而是那个明明有洁癖却将自己淋了一身墨水的少年郎。
少年在昨日。
梅鹤庭走出行宫,沿山道继续向下。
他从袖中摸出那截断,与贴身藏放的一根红绳匝匝缠绕在一起,勒得虎口生疼,仍是不放手。
“夫君替我画眉,我为夫君梳头吧。”
“梳个白齐眉吗”
“哎呀呀不得了,本宫的小探花郎学会调笑了,不行,这我可得取笔仔细录下。”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不会有人再唤他一声小探花郎。
她的青丝黛眉,再也轮不着他来碰。
“公子。”
等在山石旁的姜瑾见了梅鹤庭下来,在那张静如平湖的脸上观察再三,也寻不出一丝喜怒形色,小声问“可见着殿下吗”
“见到了。”
姜瑾咽了口唾沫又问“公子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梅鹤庭脸上浮现一个清致的笑容,“飞隼回洛阳,着紧办正事。”
姜瑾应了一声,当先向新腾出来的刺史府方向引路。
梅鹤庭脚步轻悠跟在后头,面含微笑,松开指甲紧抠的左手,满掌鲜血淋漓。
二更
当夜,一只黑色鹰隼如一支疾箭飞掠过上京的夜空,飞入宫城,栖在紫微宫金黄琉璃的飞檐鸱吻。
黄福全持拂尘匆匆入殿,将一封卷起的信帛呈在灯下的御案上。
并于皇帝耳边低语,早前留意的那几个暗桩已经除去。
宣长赐点头,看过汝州来的秘信,按信中之言,将梅鹤庭临行前留下的五个锦囊中的头一个打开。
当梅鹤庭无端请求调去汝州时,皇帝自然不放人,却听梅鹤庭长跪进言
“陛下难道不想在大婚之前,还长公主一个清白公道,昭告天下长公主并非悖逆欺君,而是扶孤弼主的功臣难道陛下不愿早日平息长公主多年所受的非议,让长公主堂堂正正地以大长公主的身份莅临封后大典”
这几句话,精准触中了皇帝的隐痛,比起想尽快收服梅鹤庭这个傲物,他对皇姑姑的补偿之心更在一切之上,君臣二人在这一点的共识,皇帝从不怀疑。
是以他赐了梅鹤庭出入无禁的御牌,秘密调入汝州。
锦囊在灯下展开,皇帝取出里头折叠的纸张,眉头便是一跳。
只见上面画着一件龙袍,除此外别无文字。
宣长赐沉思片刻,取下面前的明角灯罩将纸点燃,摇曳的烛影映着那张年轻的脸,平静而冷厉。
“吩咐羽林卫去办吧,干净稳妥些,朕不想皇姑姑回家时,还要为这些事烦心。”
“诺。”
三日后,楚光王的三子云郡王在倚香楼酒后吐言,说自家有一方穆帝传下的宝印,与当今玉玺也差不了许多。这话被有心人捅到御前,龙颜震怒,不待王府那头运作,便下急令搜府,结果搜出了一件五爪金龙袍。
楚光王震惊之余大呼冤枉,声称有人栽赃构陷,然物证在前,其府上下三百余口皆下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