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是學校。
趙黎垂下手腕,燈光落入回字形的空地之中,一閃之間,趙黎看到一道人影,一個女孩仰著頭看著他,她臉色慘白,兩道血淚從眼眶中滴落,在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趙黎一驚,駭得退後一步,手機脫手,掉了下去。
江酒臣一步上前,遮住趙黎的眼睛。一縷金色的光芒從趙黎眼中流出,消失在江酒臣的手腕里。方才為了讓趙黎看見患鬼的腳印,給他開了天眼,一時疏忽,竟忘記收回術法了。
這裡居然有冤魂的存在,這是江酒臣沒有料到的。趙黎扣住江酒臣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了下來,他看向江酒臣,沉聲說道:「我知道這裡為什麼會裝這些鐵欄杆了。」
江酒臣沒說話,低頭朝那小鬼招了招手。一縷金線纏在女孩的手腕上,小女孩被拽了上來,江酒臣看著她,趙黎看到他對空氣說話,問:「這裡發生過什麼?」
冤魂不回答,只是哭,大睜著眼睛,血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江酒臣等了半天,小女孩終於開口,只說了四個字:「帶我出去。」
「好。」江酒臣點頭,再沒有多問。
趙黎點了一根煙,倚著牆抽著。江酒臣看向他,總覺得這樣的人當警察會吃盡苦頭。
「懷安縣是我下屬的轄區,我從未聽說過這裡有跳樓的案件。」趙黎熄了煙,又點起一根。兩個人原路返回,教學樓里不會有其他線索等著他們找了,可這個學校真的是耐人尋味。
「封鎖學生跳樓的消息,以封住欄杆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趙黎神色淡漠,「一個要把欄杆封住來防止跳樓的地方,與地獄有什麼分別?他們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讓人想死的環境,還要做下去,為什麼?」
為什麼?江酒臣哪裡知道為什麼。他見過無數殺人不見血的刀和暗無邊際的死寂與絕望,發出過,也聽過無數次悲戚地對天的質問,當蒼天降之於劫難,可嘆水火之無情,不過奪人性命。倘若對人發問,從無一有結果。
惡是沒來頭、沒止境、沒答案的東西。
為你十年寒窗題金榜,為你蟾宮折桂得美名。
當人拿起名為道德和仁義的利刃,他就可以所向披靡。
第13章無言之牢(三)
學校很大,所有的地方都被濁氣籠罩,根本無從細緻調查。
兩個人從教學樓里出來後,站在樓門口看著這偌大的校園,當真有一種不知從何開始的感覺。
「四處轉轉。」江酒臣說。他把趙黎的手機還給他,剛才用些小法術尋回來的。手電筒的光亮再次亮起來,兩人走出幾步,趙黎發現側面有什麼東西,他把手電光投過去,發現是一塊告示板。他走過去,去看上面的字跡。這一看,兩個人又是半晌沒能說出來話。
處分通知,高三三班某某某,午休期間上廁所,扣一分;十五班xxx,午休期間坐著,扣一分;二十六班xxx,午休期間學習,扣一分;十七班xxx,晚上睡覺不脫衣服,扣一分;九班xxx,自習課抬頭,扣一分;四班xxx,自習課喝水……
以上同學,去天台面壁思過三小時,於明日早操結束在主席台宣誓反省。
趙黎抿住嘴唇,無意識地輕輕磨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向江酒臣。江酒臣竟然高高揚起嘴角,笑了,趙黎聽見他的吐氣聲,這笑聲的尾音飄蕩在夜風裡,竟長得像是一聲嘆息。
江酒臣搖了搖頭,捏了捏趙黎的肩膀,說:「古代時候都沒見有這規矩。」他轉身朝下一個教學樓的方向走去,回頭問:「哎,問個事,你們的監獄也管得這麼嚴嗎?」
趙黎沒回答,跟上江酒臣的步伐,說:「那個……小女孩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有。」江酒臣說著摸了摸衣服的口袋,說,「只是哭。她還沒化成厲鬼,也不是貪戀人間,這裡怨氣太重,憑她自己的力氣,走不出去。」
這棟教學樓的構造跟之前一樣,兩個人一層一層爬上樓頂,路過教室時,趙黎朝裡面看去。教室的硬體設施很好,前後兩個攝像頭,這本該是學生安全的保障,想起剛才看到的通報,趙黎覺得後背冰涼。
每天活在這樣的監視下,連最基本的需求都被限制,一舉一動都落在攝像頭後面的眼睛裡,該是怎麼樣的感覺?
有如芒刺在背。
「天台的門鎖上了。」江酒臣回頭說,他不知道動了什麼手段打開了門,兩個人走到天台上面,高處不勝寒,冷風吹過,趙黎打了個哆嗦。天台的圍牆不過一米多,沒有裝任何防護措施。
面壁思過,就是在這裡嗎?為什麼不擔心學生在這裡跳樓?趙黎四處轉了一圈,冬日的寒風撲在他的臉上,皮膚如同被刀子割過般刺痛起來,不過一陣他就被凍透了。衡源二中臨山,這樣高的樓頂上,風永遠不會停息。
趙黎走向牆壁,黑漆漆的壓抑席捲而來。這如同集中營般的虐待,這些孩子如何承受得了呢?趙黎緊緊閉上眼睛,轉過頭,心臟瞬間一緊。
左側牆邊的一個東西在趙黎轉頭時,在月色下發出微微的反光,趙黎呆站在那裡,與這個攝像頭相對而立。黑暗中,已經停止工作的攝像頭靜靜地看著他,趙黎的瞳孔一瞬間擴大了一下。牆壁黑壓壓地傾覆下來,死物作為載體,沾染到的濃烈的感情只一瞬就把趙黎拉入了共情的感官中,強烈的絕望摧枯拉朽般席捲而來,周圍的一切都消失無跡,化為純粹的漆黑,趙黎緊盯著攝像頭,眼球震驚地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