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扎散被问及此事,却是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倒是颇为依恋地扣住了温雅的手指:“殿下不记得了么?七年前,那时候奴还小……是殿下给了奴一把匕首,让奴去杀了别部的仇人。”
温雅没有印象了,不过要说七年前——那时候还是她老娘在位,确实有过在那尔尼地区取得一场小战役的胜利,却因为物资短缺和运力不足而无从处理战俘。为了震慑那尔尼人,康静公主便带着温雅,从当地的老幼病残中挑了几个孩子,逼迫他们拿匕首杀掉被捆绑的成年战俘。
没想到其中有后来成为尼谢贺首领的扎散,更没想到扎散竟然会对与强迫他们自相残杀的外敌心生爱慕,还真是……有趣呢。
虽然睡了扎散,但明面上却不能给他任何名分。按照扎散设计的投诚局,反而要将他关进监牢里,钓他那个当将军的弟弟出来。
马上就要进入春季,河面已然有化冻之象,监国军这边并不着急,然而尼谢贺部落失了首领,眼看着就要重蹈两年前夺嫡内乱的覆辙。因此温雅只是看着河对岸的焦急,自己这边倒还有件更迫切的小事。
其实这事说小也不小,即是梅谢到了该生产的时日。有了之前三人的经验,他的生产倒也顺利,按部就班地生下了一名男婴。
虽然梅谢容貌颇为艳丽,又有一身漂亮的蜜色肌肤,可那孩子生下来简直比他的三个哥哥还要丑,而且肤色也更暗些,让温雅见着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对梅谢又没什么敬重,在他生产当天便当面调侃:“好丑的孩子,看来人确实不好串种。”
这话当场就把梅谢惹哭了,可刚生产完已经全无力气,连哭都哭不大声。还好雨沐也进屋要看孩子,见状虽不了解情况,却也果断将温雅拉了出去。
之后休养期间梅谢都郁郁寡欢,温雅忙着向河对岸的那尔尼人挑衅又顾不得家里的事务。好在雨沐一改之前对梅谢不屑的态度,将他同亲弟弟一样对待,还给那新生的孩子起了“糖豆”这般可爱的小名,又向他老爹和姑姑发电报通告了公主府又得一子的喜讯。
至于家里已经生了四个,却还是没生出女儿来,这一点倒是早有预期。
温雅倒也不是故意的,她是以为梅谢年纪小又没心没肺的,想必不会在意。何况在冰河化冻之前,监国军与对岸的尼谢贺部落又发生了两次小冲突,只是这种来回骚扰并没有见到对方的将军,让温雅有些失了耐心。
强攻倒也没什么问题的,无非是在冰天雪地里实行火力覆盖,消耗弹药多了些。然而温雅倒也不太认为扎散是假作投诚来拖延时间,何况以他这个拖延方法,即使是能拖到开春,也免不了让尼谢贺部陷入内乱。
不过在等着扎散的计策起效之时,温雅仍然在整编火炮营准备强攻,做两手准备。
好在河对岸的那尔尼人克制了十天,最终是沉不住气了。监国军的侦察勤务员观察到,在暂时结成的反周同盟中,尼谢贺部营地内部发生了一次小冲突,而另两个部落却袖手旁观。
此时在监国军向对岸例行发射火炮时,扎散假作计策在哑弹里裹了纸条,传递情报提议与尼谢贺部里应外合,以求救他出去安定那尔尼同盟的军心。
这样一眼钓鱼的计策,想必一般人都不会上当。可是扎散却最了解当前领兵的尼谢贺大将,也就是他亲弟弟阿吉。别人兴许会放弃扎散,或许还会趁机试图夺权,但阿吉绝对会救他,毕竟他可是个从小与扎散相依为命,离了哥哥就活不了的可怜孩子。
果然,在求救信发出去的第三天,阿吉将军带领的尼谢贺骑兵精锐便跨过河面,到了信中约定的救人地点。
而等在那里的,显然是监国军的陷阱。
当阿吉终于看见扎散的时候,却看到他唯一的哥哥被捆绑着强迫低下头,跪在了空地上,而周围围满了周人的士兵和火炮。
周人的主帅坐在战车里,厚厚的防寒帷幔挡住了她的面容,而在这一片白毛风之中,阿吉也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尼谢贺的周语翻译向他转述了那周人主帅的意思,要他自缚投降,否则就当着他的面处决他们的首领。
阿吉根本没有犹豫便同意了。他的年纪还太小,资历还太浅,根本不理解此时投降可能面临何种后果,也看不出对面又酝酿着何种诡计——他只想救他哥哥。
其余人并没有反对他的决定。阿吉虽然年少,却是尼谢贺部最勇猛的战士,稍显文弱的扎散之所以能上位安抚人心,少不了他这位尼谢贺第一勇士的弟弟的威慑。
因此阿吉便让手下捆了自己,之后尼谢贺突袭队就撤回了河对岸。
而被捆着的阿吉,在冬末的冷风里吹了两刻的时候,直到他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才有监国军士兵拽着他进了室内。
可阿吉没有再见到他的哥哥,那些周人士兵脱了他的衣服,将他扔进凉水池子里粗鲁地清洗。年轻的阿吉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用意,只是身上少年人娇嫩的肌肤被棕毛刷子刷得泛红,让他觉得颇有些疼痛。但顾忌到他哥哥也在周人手里,阿吉并没有反抗,任由这些士兵将他刷洗完之后套上囚服,送进了他们主帅的营帐。
进了营帐主厅,地上铺了一张厚毯子,扎散就被绑着跪在中间。但阿吉还没跟哥哥说上一句话,便被周人士兵拖着到了扎散旁边。那两个周人将阿吉和扎散背对背跪着捆绑住,让阿吉根本无法转过头看到哥哥的面容。
“阿吉!你怎么能同意投降?”扎散还装作生气的样子,用那尔尼语斥责他这个傻弟弟,“你被周人俘虏了,谁还能领兵为我报仇?你我都不在了,尼谢贺部又要陷入混乱,祖业就要亡在你手里了!”
“哥……”阿吉百口莫辩,甚至还有点委屈,“我是为了救你啊,我总不能让周人将你杀了吧?”
即使是演戏,扎散也忍不住真有点生气了:“真是糊涂!我死了,不过是死一个人,若你也投降,尼谢贺部就要死百百千千人——”
“就算是死百百千千人,我也不能让你死了!”阿吉此时却硬气起来,尽管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却还当自己能肩负住拯救哥哥的使命。
“你当真是一块朽木。”扎散觉得这戏或许可能也没有太大必要演了,“说是不让我死,可你现在能救得了我么?你怎么就以为,周人在将你俘虏之后,不会连你和我一起杀了?”
阿吉没法回答。他也不是真傻,自然知道敌人的信誉是靠不住的,就算他自己投降了,也未必能换得哥哥的命。可是对于从小与哥哥相依为命的阿吉来说,倘若哥哥死了,那他又如何能活下去呢?
正当兄弟二人的对话陷入默然,突然营帐一侧耳房的帘子撩开了,一个相当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真安静啊,怎么不继续聊了?”
那个声音很轻,而阿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也见到了那传闻中残忍可怖的周人主帅的身影。
让阿吉十分惊讶的是,那周朝的监国公主竟是个看起来颇为娇弱的年轻女子,身形单薄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一般,与尼谢贺部前辈们口中常打头阵的威武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阿吉也想起来了,现在的周朝监国公主是曾经那个将军公主的女儿。而这个年轻的主帅虽然文弱,性子却比她母亲更加残暴,半年前还屠戮了那尔尼的两个兄弟部落,连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有剩下。
阿吉感觉到畏惧从内心深处涌上来,可与此同时他却更挺直了胸膛对那周公主怒目而视——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更要保护住他的哥哥,不光是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更是因为哥哥是他们尼谢贺部族最后的希望……
然而温雅看到那小将军的表情,却是轻笑了一声。
扎散这等美人的亲弟弟自然也是颇为貌美,只是这尼谢贺部的小将军虽然比扎散的年纪小了五岁,长得却是颇为高大结实,肤色也较深一些,处处透着野性的艳丽,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且他可是被他自己的亲哥哥献给温雅的,既然如此又岂有不收的道理?
“好一个兄弟情深啊。”温雅阴阳怪气了一句,将鞭柄翻过来抬起那小将军的下巴,“品相还不错,不枉本宫费了这么大劲。”
阿吉听得懂一些周语,此时只觉得自己受了羞辱,仇恨地向那周公主呲出了一口白牙。
“哟,还是个硬茬。”温雅调转鞭柄,却是一鞭子抽在了被绑在他背后的扎散身上。
这一下当然不会很疼,但声音却颇响,而扎散状私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让阿吉反而比鞭子抽在他自己身上更紧张了:“哥!哥你怎么样?!”
“没事……”扎散的声音虚弱下去,紧接着便咳了两声,像是之前受了折磨而更加承受不了肉体的刑罚。
阿吉忍不住用他那临时组装的周语,对那周公主骂道:“暴君!不许打哥哥,有本事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