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趙黎的精神狀態一直接近崩潰。他雖看起來不拘小節,卻是個最為通透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現在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在跟那些人叫囂態度,根本不會有任何結果。
他生性固執,一旦鑽了牛角尖,便撞倒了南牆也不肯回頭。關敬峰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不由分說地給他批了段長假,讓他在家休息——趙黎抗議無效。
在他的小長假的第二天,刑偵隊一切關於四院的調查都被叫停了。
那邊算是給了他回應,也算是一個不輕不重的警告,告訴他,你一個小小的刑警隊長,什麼都做不了。
手機依然停在常湘發來的簡訊那個頁面上,趙黎就這樣呆坐了一天,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又熄,電話、簡訊、微信連番轟炸,趙黎一眼都沒看。
他沉靜地坐在桌前,像是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了,腦海中只有那個小男孩帶著淚的臉,說:「你不會帶我走的,你什麼都做不了。」
你什麼都做不了。
傍晚時分,趙黎收到了一個匿名的簡訊,發信人不詳,只有一張照片,白色的床單上,躺著小男孩赤裸的屍體,手腕血肉模糊,手上全都是焦黑的電擊傷痕,脖子上插著一根筷子,赤裸的胸膛上,亦是一片焦黑。
趙黎真正的警告,便這樣來了。
那人盛怒之下把瀕死的孩子拖進電擊室,根本就不是為了最後的搶救,他知道那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殺就是為了躲避明天的電擊,他得讓他知道,他就算是死,也逃不了。
趙黎看著這張照片,他本以為自己會有太多強烈的情緒,可他此時竟然近乎麻木,一顆心咚咚地在胸膛里跳動著,周圍什麼聲音都沒有,趙黎就這樣平靜地看著這張照片,看了那麼久,像是欣賞著什麼佳作似的。
天黑了。
客廳的窗戶咔噠響了一聲,趙黎回過神,許久不見的江酒臣從窗戶跳了進來,兩人四目相對,竟是相顧無言。
不過短短几天,好似整個世界都天翻地覆地變了一番似的。
江酒臣心下知道趙黎的日子不會好過,若不是他把他引過去……江酒臣無聲地嘆了口氣,猶疑著要不要將那件事告訴他,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那天那個小男孩……」
「我知道。」趙黎說。
他一天水米未進,嗓音乾澀得如同刀子從鏽器上刮過,沙啞得近乎哭腔。江酒臣一愣,一垂眸,就看見了趙黎屏幕上的照片。
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趙黎說完這句「我知道」,仿佛才回過神來,神遊一天的三魂七魄歸了竅,他藏著躲著,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趙黎像踩到了電門似的彈了起來,踉蹌地退後一步,險些跌倒,雙目赤紅地看著江酒臣。
這是英雄末路的模樣,比世上一切的淒涼都來得揪心。江酒臣心中不忍,往前一步,正欲說什麼。趙黎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啞聲說:「你走吧。」
「趙黎。」
「我沒事,你走吧,我靜一會兒。」
一米八十多的大男人,忙於公務幾天沒打理自己,下巴上鑽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胡茬。此時站在這裡渾身顫抖,像是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兩個人就這麼沉默地對峙了片刻,江酒臣又嘆了口氣,離開了。
他從窗戶上一躍而下,鑽進了無聲的夜幕里,緩步走出趙黎家的小區,在小區門口,與車衡擦肩而過。
房間裡歸於安靜,趙黎全身顫慄地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脫力地跌坐在床上。
他雙手遮住臉,因為過度的呼吸,脊背不斷地拱起,他顫抖著手重拿起手機,那孩子的慘狀一下撞進他的眼裡,他心頭一緊,慌張地想要返回,顫抖的手點來點去,不知怎的,竟然點開了前幾日別人傳給他的那段四院門外的錄音。
稚嫩的慘叫聲立刻響徹在屋子裡,趙黎放棄了掙扎,鬆開了握著手機的手,把臉埋進手心裡。
這一年來,壓抑在心底的所有絕望和崩潰,都如同火山噴發般,在這個節眼上噴涌而出。
嬰屍案得到報應的那些人,不過是執行命令的人,那些當年的決策者現在還穩居高位,沒人能定他們的罪;衡源二中依然矗立在懷安縣的林區中,每天早上,傳出撕心裂肺的晨讀聲;那些肆意將男孩女孩們玩弄蹂躪的政商貴族們,最長的判刑不過十年,轉眼就假釋出來了;劉乃的那些會員們,伏法的又有幾個呢?那些他真正服務的人,到現在都沒有露出馬腳。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存在檔案室里,蓋上了鮮紅的官章,可在趙黎的心裡,全都是未結案。
那個男孩說得對,他什麼都做不了。
長達三分鐘的音頻終於偃旗息鼓,一聲聲悽厲的「媽媽」卻還迴蕩在趙黎的耳邊,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雷厲風行的刑警隊長,在這樣無聲的夜幕里,抱著頭嚎啕大哭起來。
車衡的手握在門把手上,聽著裡面的哭聲,就這樣僵直地站了好久。
後半夜房間裡沒了動靜,車衡掏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趙黎已經睡了過去。即便是在睡夢裡,他的眉頭也是緊緊地皺著,車衡盯著他看了許久,把他眉尖不安的蹙動都收入眼底。遠天已有一線黎明的影子,車衡嘆了口氣,收拾掉地上的啤酒罐和茶几上慢慢一菸灰缸的菸頭,把垃圾袋放到了門口,然後走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