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娜的心沉下去了。她简直难以相信,阿尔弗雷德居然会旧话重提。她实在无力应付这个了。“我记得,”她说,“而且我希望你还记得我的答复。”
“我仍然爱着你。”阿尔弗雷德说。
理查大为吃惊。
阿尔弗雷德继续说着:“我仍然想娶你。阿莲娜,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不!”阿莲娜说。她还想再多说几句,再补充一下,使这件事最后决定下来,不可逆转,但她感到太累了。她的目光从阿尔弗雷德看到理查,再回到阿尔弗雷德身上,突然她感到再不能看下去了。她转身离开他们,快步走出草地,穿过木桥,回到镇上。
她对阿尔弗雷德在理查面前重新求婚既厌倦又气恼。她宁可弟弟对此一无所知。大火过后已经三个月了——阿尔弗雷德为何直到今天才说?似乎他在等理查,而且选在理查回来时才采取行动。
她走进空无一人的新街。大家都在修道院品尝面包。阿莲娜的住房在新划的贫民区,位于码头下游,那里的房租低,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支付。
理查骑马赶了上来,然后下马,走在她旁边。“全镇都有一股新木头的香味,”他扯着闲话说,“一切都这么干净!”
阿莲娜已经看惯了镇子的新貌,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确实是不自然地干净。大火席卷了旧房子的潮湿
、腐朽的木头、长年做饭积满烟垢的草顶、发出恶臭的老马厩和粪堆。这里现在有一种新鲜的气味:新木头、新干草、地上铺的新灯草,甚至还有富裕人家新粉刷的白墙。大火似乎增加了土壤的肥力,以至于野花在偏僻的角落里生长着。有人指出,大火之后,很少有人生病,这种看法证实了许多哲学家的理论:疾病是由恶臭的雾气传播的。
她在浮想联翩。理查说了句什么。“什么?”她说。
“我说,我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去年向你求过婚。”
“你脑子里装着更重要的事。当时,格洛斯特的罗伯特刚被俘虏。”
“阿尔弗雷德给你盖了房子,心眼挺好的。”
“是啊,他心眼是不错。我们到了。”她看着他,而他则看着房子。他垂头丧气。她替他难过,他生长于一座伯爵的城堡,就连他们在大火前住的那座镇上的大房子,对他已经委屈了。如今他得习惯于这种壮工和寡妇住的陋室了。
她接过他的马绳。“来。后边有马待的地方。”她牵着那匹大马,穿过单间的房子,走出后门。后院有粗糙、低矮的篱笆围着。她把马拴在一根篱柱上,开始往下卸沉重的木鞍。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了草和苇种,在火后的土地上蔓生着。大多数人已经在后院里挖好厕所,种下蔬菜,并垒起猪圈或鸡窝,但阿莲娜还没动过她的后院。
理查在房子里转着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过了一会儿,他随着阿莲娜进了后院:“这房子有点光秃秃的——没有家具,没有罐,没有碗……”
“我没一点钱。”阿莲娜冷冷地说。
“你在后园里也什么都没干。”他打量了一圈,不满地说。
“我没那份精力。”她气恼地说着,把那个大马鞍递给他,就进了屋。
她靠墙坐在地上。屋里有点冷。她听得见理查在院里弄他的马。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看到一只老鼠从草里伸出鼻嘴。大火大概烧死了上千只老鼠,如今又开始见到了。她四下张望,想找件东西把那只老鼠杀死,但手头没东西可以利用,反正,那老鼠又不见了。
她想,我该干什么呢?我不能就此终老一生。但只要一想到从头干起,她就感到疲乏了。她曾经从一贫如洗中,拯救了自己和弟弟,但她储存的全部精力已经用光了,她再也做不动了。她需要寻找一条消极的生活道路,一切由别人去做主,这样她就不必做决定、想主意,过过省心日子。她想到了温切斯特的凯特夫人,那女人吻着她的嘴唇,揉搓着她的乳房,说:“我亲爱的姑娘,你永远不会缺钱或别的东西。如果你为我工作,我们俩都会发财的。”不,她想,那可不成,永远不成。
理查拿着鞍袋进来了。“如果你不能照顾你自己,最好找个别人来照顾你。”他说。
“我一直有
你嘛。”
“我不能照顾你!”他抗议说。
“为什么不能?”她胸中立时迸出暴怒的火花,“我足足照顾了你六年之久了!”
“我一直在打仗——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卖羊毛。”
她想,还手刃过一名强盗,把一个黑心的教士摔倒在地,还在你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咬指头和害怕的时候,就供你吃,供你穿,保护你。但那火花熄灭了,气也消了,她只是说:“我是在开玩笑呢,当然。”
他咕哝了一声,不知该不该为那句话生气;他烦躁地摇摇头,说:“无论如何,你不该立刻就回绝阿尔弗雷德。”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住嘴吧。”她说。
“他有什么毛病吗?”
“阿尔弗雷德倒没什么毛病。你难道不明白吗?是我有了毛病。”
他放下马鞍,用一只手指指着她:“这就对了,而且我知道毛病出在哪儿。你是彻底自私的。你只想着你自己。”
这话实在太不公平了,她甚至都没法生气。眼泪涌到了她眼里。“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痛苦地抗议说。
“因为只要你肯嫁给阿尔弗雷德,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可你仍一味拒绝。”
“我就算嫁给阿尔弗雷德,也帮不了你。”
“帮得了的。”
“怎么?”
“阿尔弗雷德说,如果我成了他的小舅子,他就帮我继续作战。我得节省一点——他供不起我的全部士兵——但他答应供我一匹战马和新的武
器,以及我自己的扈从。”
“什么时候?”阿莲娜吃惊地说,“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就在刚才。在修道院里。”
阿莲娜觉得受了侮辱,而理查也表现出了一丝羞愧之情。这两个男人居然像马贩子似的拿她讲条件。她站起身,二话没说,就出了房门。
她往回走上坡,跳过老磨坊那儿的沟,从南面进了修道院。由于今天是节日,磨坊很安静。要是磨坊在干活儿的话,她是不会走那条路的,因为槌子漂毛呢的槌击声,始终让她头痛。
不出她所料,修道院里阒无一人。工地上也很安静。这一刻,修士们都在读书或休息,其余的人今天都到草地上去了。她蹓跶着穿过工地北侧的墓地。仔细修葺过的墓地,上面竖着一些整齐的木制十字架,摆着一束束鲜花,向人们表明了真相:城镇还没有摆脱大屠杀的阴影。她在汤姆的石墓旁站住了,石墓上装饰着一个石雕的天使,是杰克所刻。她想,七年之前,我父亲为我安排了一个理由充分的婚姻。威廉·汉姆雷年纪轻轻,外貌英俊,家中富有。换了处于我的地位的别的姑娘,会满足地叹息一声,接受他的。但我拒绝了他,瞧瞧接踵而至的倒霉事吧:我们的城堡遭到袭击,我父亲被投入监狱,我和弟弟身无分文——甚至王桥的焚毁和汤姆的死难也是我的固执造成的。
汤姆之死似乎超出一切
其他哀伤,或许因为他得到那么多人的热爱,或许他是杰克失去的第二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