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功劳?”姨父瞪眼看看甲长。甲长答不上来,看看那个挎短枪的家伙。那家伙把眼一瞪说:“你少废话,拿钱来!”
姨父说:“钱让你们要光了,我没得钱拿。”
“没得钱拿?”那家伙把短枪拿在手里,“没有钱,给米也行。”“我也没有米。”姨父说,“连吃都没得吃哩!”
“你个老东西,想抗捐不交吗?”那个家伙把枪口对着姨父。这时甲长走到外边,在一个扛枪的家伙耳边嘀咕了几句,这个家伙走进屋去,向那个挎短枪的说:“报告排副,这老头的儿子在外边当共产党,是个
赤属。”
“啊!”叫排副的家伙把小眼瞪得溜圆,“无怪你敢跟我顶嘴,原来你家有当八路的!我说,你放明白点,快把钱交了,要不,我可要把你抓起来!”
姨父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我没有钱,也没有米。”
那排副举起手来,照姨父脸上就是一巴掌,回身向那两个扛长枪的家伙说:“到屋里搜!”那两个扛长枪的遭殃军一头钻进屋里,立刻翻坛倒罐地闹腾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军队,怎么抢老百姓?”姨父愤怒地要推开那两个遭殃军,一个家伙举起枪托,一下子把姨父打坐在地上。
我心里像火燎的一样,拿起砍柴刀就向屋里去。小红妹妹怕我闯祸,一把拉住我。姨父这时也看见我了,他瞪眼看了我一下,说:“让他们抢吧!”
这时一个家伙找到了半淘箩米,高兴地叫了起来,不由分说,连淘箩带米一起端着走去了。
我气得两手直打颤,姨父气得脸发青,小红妹妹把眼泪都气出来了。姨父咬咬牙说:“这一帮狗东西,不把他们除掉,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的确,自从刮民党、遭殃军来了之后,我们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他们说我们是赤属,看我们是眼中钉,对待我们特别狠毒,明里暗里想着法子害我们。姨父暗下里到处打听共产党和红军的消息。这时我们知道,过去的红军,后来改叫八路军、新四军,现在
叫解放军;过去只有几万人,现在有一百多万人,全国到处都有他们。有人说,解放军和国民党的军队在北边打仗。我们听到红军比以前人也多了,枪也多了,根据地也大了,都非常高兴,可是就是见不到他们。我要走着向北方去找解放军,姨父不同意,他说要等找到组织之后才能去。找着,等着,一晃又过去了一年多。
一天,姨父被甲长叫了去。隔了半天,姨父沉着脸回来了。大姨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闷着头抽烟。我问姨父:“到底是什么事呀?”
“他们要抽你壮丁!”姨父终于说出来了。
“抽我壮丁?”我吃惊地问着,“他们要抽我去当遭殃军吗?”“啊,是要把你往死处里送。”姨父愤愤地说,“他们这是生着法子要把你害了!”
大姨说:“不能让他们抽去呀!”
姨父说:“他们说了,不出人也行,得拿两担米顶上。”
“两担米?”我又一惊,“我们哪儿来两担米呀?”
姨父说:“他们也明知我们拿不出两担米,那是故意难我们。”大姨问:“可怎么办呀?”
我说:“去找游击队,要不,就上北方去找解放军!”
“嗯,明天我去挖药。”姨父果断地说,“换点钱当路费,我送你上铁路边去找游击队。”
“姨父………”我看着姨父的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晚上,收拾了爬山的工具。
第二天吃完早饭,
我和红妹妹准备跟姨父上山。姨父想了一下,向我俩说:“你们两个拿着砍柴刀,带两副担子。”我说:“能采这么多药吗?要两个人挑?”
姨父说:“哪儿采得那么多药!带着扁担、绳子,准备挑柴。”我还没完全懂得姨父的意思。姨父又说:“我们采了药从山里就走了。”
我说:“那好啊,免得回来再被他们缠住。”我是想越走得快越好:“可是那两担柴………?”
姨父说:“挑担柴做个隐身草儿。两个人空着手走,人家要疑心的。我们挑着柴走,就说是卖柴的,这样刮民党、遭殃军就不会注意我们了。”我想,姨父真是个细心人,想得多周到啊!因为这一去要找到解放军,要找到我爹,我必须把妈妈的夹袄和爹给我的红五星带着,我就请大姨把妈妈的夹袄给我找出来,连同别的衣服打成一个小包裹。大姨把小包裹给我,回过身来,从锅里取出四个煮熟的鸡蛋给我,说:“带着。”我十分留恋地喊了声:“大姨,我走了。”
大姨把我上下看了看,拉着我的手说:“也打听点你海泉大哥。”我说:“哎,等找着海泉大哥,我和他一起回来。”
大姨把我们送到了门外。我走了很远,回过头来,见大姨还站在门口望着我们。
跟着姨父进了山口,就看到很多直立的山峰。山腰上有一些云雾缠绕,看不到山顶。山路是崎岖的
,一忽儿走在山谷里,一忽儿爬在山岭上。快到中午的时候,姨父领我们在一个高大的山峰下停下来。我仰头看看那高大的山峰,上面生着一些竹丛和爬藤,两只山鹰在上空盘旋着,也只飞到那山的半腰。这山峰不但是直上直下的陡直,不少地方还是向外倾斜的,莫说人爬不到那地方,就是能爬到那里,也根本没法站住。姨父在山下站着看了看,把背篓搭在肩上,然后把一个带有铁钩子的板带扎在腰里,把一双鞋脱下来,用一根吊竿钩着山上的古藤,一步步攀了上去。
姨父爬到山腰去采药,我和红妹妹在山下砍柴。有时我仰头看看上面,只见姨父用铁钩子把自己挂在山腰里,两只手左右寻找着,不时地拔起一些东西丢在背后的背篓里。我从心眼里感激姨父,我想,我们本来素不相识,只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红军的儿子,便从死亡中把我救出来,收留下来,把我当成亲人。现在,为了不让敌人抽我去给国民党当兵,这么大年纪还爬到这么高的山上去采药,弄路费,送我去找自己的队伍。这是阶级的情义啊,我不论走到哪里,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永远永远记住的。
红妹妹见我只顾看着山腰里,便说:“哎,怎么光看,不砍柴呀?”我便又和她一起砍起柴来。红妹妹问我:“你找到了游击队,还回来吗?”
我说:“不回来了
。”但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周全,又说:“等打完国民党、白狗子,我再回来。”
“要是没打完呢?”
“就打它一辈子。”
红妹妹看看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