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今天被凌霜那番話給感染了的緣故,蔡嫿竟然沒有動。
這傢伙,真是數一數二的烏鴉嘴,說不要遇到荀文綺,迎面就來荀文綺,說韓信,緊接著胯下之辱就來了。
蔡嫿不動,周圍的女孩子就忍不住了,尤其是玉珠碧珠兩姐妹,衝鋒在前。
一個說「你怎麼還不動啊,你碰掉了郡主的鞭子,還不給郡主撿起來」,一個說「蔡嫿,你還不動,我回去可要跟大伯母告狀了,要是她知道你在外面對荀郡主無禮,又關你十天,錯過花信宴可別怪我!」
可見婁老太君上次讓她們告病缺席一場花信宴,對她們打擊多大,連威脅人也不忘拿這個來威脅。
蔡嫿還在沉默,估摸著凌霜也快出來了,給她看見這樣,反而會衝出來主持公道,撞破了反而不好,不如自己去撿起來,誰知道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個成年的男子,已經有了歲數,三十後半段的樣子,有風霜之色,英俊得很,氣宇軒昂,看長相倒有幾分眼熟,但未出嫁的女子,盯著男子看總是不合適的。
蔡嫿看見他一身胡服都是錦緞,還是上好的麒麟錦,是御前重臣才穿的,這一批年輕人里,只有秦翊和賀雲章穿過,連掛職賦閒的賀南禎都沒穿過。
他穿暗紅,倒也壓得住,神色平易近人得很,順手就把那馬鞭撿起來了,走過來遞給荀郡主。
荀郡主連忙行下禮去,後面跟著的女孩子們,有認得的,有不認得的,但看荀郡主行禮,也知道該行禮。
京中規矩大,荀郡主行的是見長輩的禮,一群花朵般的女子盈盈下拜,倒也好看。
「馬鞭子掉了,自己撿也是一樣的,何必勞動別人呢?」
他只帶笑說了這一句,荀郡主的臉就通紅了,她欺負人多了,但被長輩當面教訓還是第一次,只能紅著臉接過鞭子。
「姑父說得是。」
蔡嫿這才知道他是誰。原來是趙修的父親,聽宣處的趙擎大人。
趙家兩兄弟里,趙景的父親是長房,正經侯爺,但京中侯爺也不少,能排得進嫻月的「四王孫」里,有名而無權勢是不行的,趙家的侯位其實不怎麼珍貴,賀南禎的安遠和秦翊的文遠才是侯位里排名數一數二的,當初平定燕北,秦家是將軍,賀家是軍師,這才掙下子孫的赫赫家業。
就算賀南禎父親早逝,自己也賦閒不當官,但隨扈的侯爺里,他仍然只排在秦翊後面,秦賀兩家,再有三代也敗不完。
而剩下的兩個王孫,都是家中權勢正盛,賀雲章不用說,捕雀處實際上的一把手,官家面前的紅人。
趙家則是因為二房的趙擎官高位重,髮妻亡故了,只有趙修一個獨子。這也是為什麼嫻月把趙景趙修列為一個的原因。
因為連趙景排進來也是借的他家的勢,看趙修行事花費,有時候比趙景奢侈多了。
只是嫻月顧忌他不過是少年貪戀美貌,沒有定性,再者年紀小,才能也看不出來,不然以他父親的權勢,張敬程只好望洋興嘆罷了。
也難怪荀文綺怕他,不只是因為他是荀文綺的姑父——他亡故的妻子,就是荀家嫡出的大小姐,如今荀家也是敗落了,就連荀文綺父親的官,都有點倚賴著他。
文郡主雖然位高,但舊日王侯和權勢正盛的寵臣,誰都能分出高下來。
聽聞他是能臣,本來是不襲爵的侯府子弟,但辦事實在是厲害,從黃河決堤治水時脫穎而出,查鹽又整肅了江南,官家倚重得很,如今京中趙夫人和雲姨在夫人中的不和,恰恰是因為官場上他的戶部,和賀雲章的捕雀處,互相制衡,是官家手下的兩大派系,也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凌霜常說「男子境遇再差,也還有路走,就是在外面成就一番事業」,其實京中這麼多子弟里,真正做到這點的,也只有他和賀雲章了。
蔡嫿雖然學的是老莊,但對外面的世界也不禁有些好奇,不然也不能和凌霜玩得那麼好,隨眾行了禮。
就在一旁悄然觀察,垂著眼睛看他腰上的躞蹀帶,看得出確實是精明強幹的人,都說權勢正盛的人身上是有股氣的,相比賀雲章的鋒利如劍,他更像是御前的儀仗,整個人像一柄長槍。他腰上佩戴的,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金魚袋了。
「知道錯就好,去吧。」
他倒還算和藹,大概也是知道人本性難改,所以也不多教訓荀文綺,放她走了。
荀文綺頓時如同逃出貓口的老鼠一般,帶著小跟班們飛快走了,也不去看她的雪獅子了。
蔡嫿仍在原地,她有心道一句謝,但又覺得有點不合適——倒像是又控訴他家的晚輩欺負人似的。
好在他也看出了這份尷尬,這樣權勢的臣子,不會察言觀色是不可能的。
他是侯府的庶子,自然也見過人情冷暖的,對這處境寒微的晚輩也有幾分憐憫。況且輩分在這,男女大防也鬆懈些。
但越是這樣的地位,人越敏感,憐憫有時候也是一種傷害。
蔡嫿正遲疑怎麼退下去呢,卻聽見趙擎問道:「君影草?」
他是說她頭上的簪子呢。
讀過書的人,彼此是對得上暗號的,蔡嫿頓時笑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凌霜說她和嫻月一樣,喜歡飾簪環,刺繡錦緞,其實她們都不是喜歡這些東西本身,而是喜歡它們身上承載的意象,嫻月愛畫,蔡嫿愛看書,香草花樹,蟲魚燕雀,在詩與畫中都是有它們獨特的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