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平民所借入的公廨钱压根不足数,最多要比实际借入的短缺一二成,你要问这些钱去哪儿了,官老爷可有一番说话,什么喝茶费、什么跑腿费、什么出借银比比皆是,反正这笔钱你要孝敬官府。
如此一来,他们实际要出的钱息,要比公凭合同上的高出二成,最严重的可到七出十三归,竟有半数银钱都是钱息,公廨钱每借出一次都是对他们的剥削!
而且,这钱是以皇权为依靠,平民想不还都没可能,只要敢说出不还,立马会被县衙公廨治罪,你这刁民不还钱,县太爷我哪儿找钱给衙役发俸禄去!
哪怕借债人死了,也要由他们的子孙后代还,如果本家绝种了那就偏支宗室出,假如连宗室都没有,那不好意思了,这笔账可就得平摊到县里父老乡亲头上,一个个谁也逃不掉。
以前,公廨钱只搜刮穷人得那点子油水,经历数十年搜刮,看百姓手里有余粮的实在太少,终于调转胃口,磨刀霍霍对准了商贾。
官府知道商户有钱,不会一下子把商人给宰死,他们更愿意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细水长流搂钱花,就好似家里养着奶牛,想什么时候喝牛奶,就什么去挤点,大端商贾的家财,就好似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在陇元镇看来,公廨钱只是工具,一旦使用工具的人心术不正,再好的利策顷刻间就会变为吸血工具。
这赵六郎就是信了说客的鬼话,去找中间人借了公廨钱,原想着支付伙计月钱,没成想到了还钱时却被告知七出十三归,这意味着他要还的钱多了一倍。
这怎么能行,赵六郎叫嚷着要看出借文书,那文书上的十出十三归写的明明白白,怎么到了这些人嘴里成了七出十三归,他的坚持怎么会有人理,这些人都是市井无赖浮浪户,是官衙专门派了来收款的,岂会跟他掰扯,一通推搡就把这赵六郎拉出宅院去往官府。
至于真的到官府了吗?那自然没有,这些浮浪户见他死咬不还钱,丢进麻袋打晕沉塘,尸体飘进沟渠这才被人打捞出来。
陇元镇从赵六郎的记忆中抽离,不免心情激荡,他重生在权贵之中,尚且能感受封建威权对勋贵的压迫,这些平民的记忆算是又给他上了生动一课,反而更能理解守捉郎武陆对长安官僚的厌恶。
啧啧啧,大端官民之间的互动,只能用一句话形容: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如此上行下效,民生自然日益艰难。
而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些浮浪户的名讳面貌画下来,好叫人给这赵六郎主持公道,不过他想,只要涉及到官衙身上,大理寺最多只能给那些烂人定罪,涉及公廨钱,必定是慎之又慎,毕竟一旦要查公廨钱,不知道要牵出多少臭鱼烂虾。
待真凶线索落笔,辑异城叮咚一声给出奖品,丙字六品,《皮影精簧》!
何为皮影精簧?
三尺生绡做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有时明月灯窗下,一笑还从掌握来。
小小皮影,说大不大,不过三尺白布搭建戏台,影人手掌之间即可全握。
但说小却也不小,影戏艺人技艺娴熟、唱腔洪亮高亢,在方寸之间可带领看客穿越上下五千年,可见秦皇汉驰骋朝堂宰天下、奸雄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有千年曲目传承至今,叫人辨忠奸、明事理、分伦理、从善良。
因而,皮影虽小、凝聚的却是千年戏曲底蕴,也是几十代匠人师穿徒徒传孙积累下的绝技!
好的皮影多用牛驴马骡皮料制成,经历选料、雕刻、上色、缝缀、涂漆等数道工序,这才能初步成品,若要拿到人前唱念做打,还要给皮影人物装上竹棍勾丝,再拿到鱼油亮布前,这才算彻底完工。
他手里的皮影精簧更为惊奇,是赵六郎从师以来数十年的心血积累,将皮影的选料、设计、打样、制作、上色、唱场等工序全部练得出神入说、炉火纯青,跟其他匠人的技术完全不同。
听闻他的师父南山子曾修习过鲁班机关和墨家机杼,这老头子自然将机关术也融合进皮影,赵六郎耳濡目染将师父的机关皮影原封不动学到手里,掌握着与众不同的皮影技术。
这种皮影,大者可如真人、小者可如手掌,一旦造出甚至像活物般栩栩如生,可以自己在鱼油白布后登场演戏,一颦一动极肖真人,看似神奇却不是鬼魂附身妖术作怪,而是有诸多机关齿轮、铜簧轴条驱动,人只要轻轻摇动臂杆,就可以独唱一台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