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把棍扛上。
沒一會,肩上的皮就磨破了。根本感覺不到石頭的沉,只有火燒一般地滾燙。但誰也沒吭聲,就這麼呲牙咧嘴地扛過去。
確實跑不動了。
到最後,靠的根本不是體能,而是精神。
晚上八點起,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點。
體力已經嚴重透支,眼前也是一片漆黑,視野和腦子一樣,空白得什麼也沒有。終於有別的部隊來接換,大隊長領著年輕兵們下了一線,部隊裡的領導不知從哪搞來麵包,人手一個地發。
兩三口就吃完了,不覺得充飢,但也不覺得餓。部隊一到了反斜面,就橫七豎八地睡著了。放眼望去,烏壓壓全是累慘了的男人。
林敏隨便找了個地方靠躺著,沒入睡,但也是一動不動。
大隊長過來,往他肩上掐了一把,頓時火辣辣得疼,林敏呲著嘴,長長地嘶了一聲。
「你名字?」
「林敏。」
大隊長點點頭,大跨步地從林敏身上越過,在旁邊找了個空地坐下,嘴上說著:「你要是我的兵——」
「?」林敏看著他。
他沒把話說完,嘴角一揚,又黑又糙的臉上擠出兩道紋,「沒什麼!睡覺!」
練兵如磨劍。尖兵如利劍。
能忍能熬能操能扛,他要是他的兵,不知道能磨出一把什麼利劍來。
57、第五十八章
睡了沒幾個小時,潰口忽然擴大了。直徑幾米,到直徑幾百米,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四億多立方米的洪水,以十米高的落差,咆哮著,瘋狂地撲了過來。
洪水卷著洪水,仿佛揮起了巨刃的巨人。紅褐色的身體形成一堵水牆,堅不可摧。巨刃不長眼地到處收割,頭頂宛如被劃開一道裂痕,天光大亮,和洪水的顏色相呼應著,天色猛然間成了不尋常的紅色。
年輕兵們驚醒過來,顧不上睡意,起身就沖向潰口。面對忽然變化的形勢,沒有多餘的耽擱,很快,的命令傳達下來。在臨危不亂的指揮下,年輕兵們曲起手臂,像搭扣一般,一個搭著一個,仿佛精神的長龍,猛然躍入江中。
這些十□□歲的年輕兵們,以自己的肉身為盾,勇猛地迎著居高不下的洪峰,堵住了巨大的潰口。洪水絲毫不給情面,對著這些鮮活的生命,一波又一波地衝擊過去。年輕兵們緊閉著眼和嘴,呼吸到大口的黃沙。
這裡的動靜,驚動了當地受災的人。
房子已經被淹了,這還不夠,還要把人命帶走嗎?
不久前,剛被武警從生死線上救回來的受災群眾,各個慌亂起來。明明身處安全的地方,卻比洪水口中的解放軍還要緊張懼怕。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打轉。來來去去的人影,好像沒法停歇一般,顯得場面越發地人心惶惶。
「哎呀!別跑了!別跑了!有解放軍保護,怕什麼呀!」打矮麻花辮的婦女喊著。眼前跑來跑去的人,快把她的心給跑亂了。有幾個男人,比女人膽小,喊叫連連,婦女兇橫,過去手把著腰,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說道。
幾天來,陳之一直和這個婦女作伴。
婦女仗義直快,膽子很大。把男人罵了個狗血噴頭後,又蹬蹬蹬跑回來,甩了下頭,把額上的碎發甩到一邊,對陳之說:「這些臭男人!沒一個有本事的!我看他們呀,還不如你一個女人!」
陳之說:「你也是女人。」
「哎呀!也是啊!他們還不如我倆呢!」婦女短促地笑了一聲,很快又斂了神情,想到堵著潰口的年輕兵們,難免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說,「那些個兵,也沒比我娃娃大多少——我真想也跳進去,和他們一塊堵去!」
「別去,」陳之倒是也想這麼幹,但是,「女人不如男人力氣大,下江是拖累,是負擔。要是一不小心,你沒頂住,被沖走了,他們還得花力氣救你。」
「是呀,我也知道。」
「我們還是干自己的活,省得等他們回來了,沒口熱飯吃。」
這個地方,臨時造了個灶台,十幾二十輛加長貨櫃車,從外頭運物資進來。當地的女人們拿了食材,和專門的炊事班一起,給人生火燒飯。
陳之干不大來這些活,不過是給婦女打打下手而已。
但這份心,婦女全看在眼裡。
「姑娘,」婦女看了一眼陳之,說,「你呀,能出去的時候,就趁早出去吧。別在這混著了,人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好!」
「說得對!」炊事班的小兵插了句嘴,「人得活著,命沒了,那就是什麼都沒了。」
陳之隨口嗯了一聲。想了想,忽然又說:「到時候看,哪兒我能搭把手,我就搭把手。」
洪水一番又一番地來,不知沖走了多少生命。白髮蒼蒼的老人,還不足月的嬰孩。無數的老百姓,解放軍。
婦女靜了一會,又張了張嘴,低低地說:「搭把手,搭把手,可別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
陳之沒說話,聽了婦女的吩咐,在一旁忙活著。
她不是有意當沒聽到,也不是把生命當兒戲。只是這種時候,她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在大災難面前,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使命感。這種使命感,不是人人都有,正是這種有和沒有,劃了一道線,把人分成兩類。
偉大的人,和平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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