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清说:“嗨,山西那么大地方,哪能个个都是富商。我老家穷,穷得你都无法想象。”
曾国藩说:“我老家也在乡下,日子是不易。”
李相清道:“我家的不易,说出来恐怕没人会信。您知道,老家人都叫我什么吗?驴子!”
“驴子?”
“没错,毛驴的驴!我不光家穷,兄弟姊妹还多,加上我块头大能吃,一家人的饭,能被我一人吃完。老人瞧我天天吃不饱的样子,横竖是揪心。九岁那年,是个大户人家救了我。”
“怎么,您被送养了?”
李相清苦苦道来:“那年头,谁家缺孩子?是那户人家拉磨的驴死了,要买驴!娘为我能吃个饱饭,央求人家别买驴了,便将我送去代驴拉磨。条件只有一个,管饱就行。”
曾国藩说:“才九岁呀?”
“那时候小,能让吃饱便是我的大年。我除了拉磨,没事便将磨盘卸下来,在磨房捣鼓着玩。渐渐地力气越来越大,自己浑然不觉。一次,东家五岁的小姐玩水,谁知怎么就栽到了缸里。那时,我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冲到面前,抱着缸把小姐给倒了出来。”
曾国藩哈哈大笑:“司马光砸缸救孩童,李大人抱缸倒小姐。”
李相清说:“我那缸肯定没司马光的缸大。呵呵。。。不过,也不算小,两个大人肯定是搬不动。我是将缸扳倒,人随着水倒出来的。”
曾国藩说:“九岁的孩子能把装有水的缸翻倒,就是空缸也难以做到。您可真是大力士。哈,我似乎能想象得出您当时的样子。”
李相清道:“打那,东家也对我另眼相看了许多。最终,还是买了头驴,把我给换了下来,改让我护送小少爷去私塾读书。当然,偶尔也顶替下驴的差事。呵呵。。。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做侍卫。”
曾国藩说:“呵呵,李大人的童年好传奇。”
李相清‘嗨’的一声,“我是半路捡了个料布袋,享了驴的福!那时,少爷在学馆读书,我就蹲在门外守着。一次,我顺门缝往里偷看,被教书先生现,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脱口来个:我是驴,不是孩子。”
曾国藩呵呵笑道:“李大人可真会说笑。”
李相清认真道:“诶,这可不是说笑,确实如此。先生知道我的情况后,便分文不取,也让我跟着读书。还常鼓励我,将来做个大元帅,报效国家。后来,再后来,就是现在的我了。”李相清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曾国藩感慨道:“李大人的身世,真可写本书。”
李相清深深舒了口气:“嗨,谁的身世又不是本书呢。哈,今日,我是见到你高兴,所以,就云天雾地的话多了些。比起你这大文人,我是粗劣了许多。让您见笑了。”
曾国藩道:“李大人文武双全,岂是晚生可胡乱比拟。”
李相清说:“受您高抬了,我就一介武夫,当初仅仅是为了碗饱饭,造化弄人啊!不觉三十年过去,成就了现在的自己。前几日,我让国荃带话给您,也是想和您沟通一下。”
国藩淡笑了下,片刻道:“我这个弟弟,自幼偏执武行,满身蓄积着不可释放的大英雄抱负。堂上老人都寄予他走仕途,我也是两难,前思后想,觉得,堵不如疏。所以,才麻烦李大人予以调教。若家弟不能胜其苦,也好教他知难而退。”
李相清说:“自国荃来我身边,已两月有余,这孩子很爱讲话,见到我总是滔滔不绝。我是真心喜欢他。”
曾国藩说:“他是我兄弟五人中,话最多的一个。但还要看谁,他与我话就不多,或许,我不是他倾吐的对象。”
李相清呵呵一笑:“他喜欢古书上的白袍小将,银盔银甲,崇尚那个威风。多次和我聊起,罗成武艺多么群,连克大隋多名猛将、横扫千军。哇,那劲头仿佛自己就是秦琼,罗成,秦怀玉的化身。那个豪情士气,嚯,我都能被他吓倒。”
曾国藩苦笑道:“哈,没和您说到岳飞?”
“岳飞就更别提了!岳飞立过的战功,什么地点,带兵多少,杀死多少战将,他如数家珍。说得我这当朝武状元都自愧汗颜。”
曾国藩‘唉’的一声:“我就是刹不住他这个念想,只能求您这位高人为他开示。”
李相清说:“圣人不也讲:施其教,则必因其材而笃焉?我是想,与其一味地督他读书,不如借他天赋,一并激其潜在的才华。或许,他未来的前程,高于你和家人的期盼。但是,这里我说点掏心窝子的话,您可别在意。”
“大人但讲无妨。”
李相清坦言道:“国荃到我这后,练了几把剑给我看。嗯,那真叫一个优美。一招一式,干净利索,加上他身材峻拔,儒生模样,我说:你若再配上一轮明月,一身银装,简直仙境里的美男子。”
曾国藩说:“大人对国荃习武,不看好是吗?”
李相清摇了摇头:“我不完全是这意思。”
曾国藩恳切道:“请李大人直言,也好教我有个退策。”
李相清顿了顿:“我琢磨了他多日,国荃爱慕的人物,皆是些成名成功后的英雄。他被英雄伟岸的身躯,高大的形象占满了心灵,膨胀到自己即刻也会是这样。他没想到英雄本人背后的辛酸,英雄是怎样成长为英雄的这个路程。”
曾国藩说:“如同读书,大家只看到谁谁谁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而从不过问其几十年寒窗。”
李相清说:“英雄也好,翰林也罢,世人只注重结果。就我们这行而言,一旦事件突,只有刀光剑影和两只扑棱棱的眼睛,甚至对方的脸尚未看清,一招过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待厮杀过后,感觉着,哦,我还活着,至于英不英雄,那是别人在说。”
曾国藩感慨道:“李大人真是一语道破乾坤。”
李相清道:“国荃有此天性,是习武人的基础,但体魄上弱了些。我与国荃讲过,英雄的本领可不是街头卖艺,耍出几招令人眼花缭乱,便就武艺。大英雄的武功,剑剑锁喉,刀刀见血。我问他害怕血吗,能吃这个苦吗?他说死都不怕,何惧流血和苦。”
曾国藩说:“作为他大哥,我更知他的强弱点。他聪明,学东西快,点子多,不甚安分,骨子里刚韧成分更为强些。五经四书也都在读,可私藏的兵书都翻烂了,别的书都还好好的。”
李相清笑道:“这正是我想要和您交流的话题。既然您将国荃交我手上,我实不相瞒,你我文武,走的都是功名之路。国荃吃不了我这碗饭,不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侍卫或猛将。他的体能做到很难。”
曾国藩对李相清点了点头:“我明白大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