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先夫人所出的嫡长女,在所有人眼里,她与继母都该是天生的敌对关系,哪怕是从来良善的奶娘,也在她跟前说过几句从前继母是否是借着她的由头接近爹爹的闲话。
此刻,继母怀了身孕,是整个府里最金贵的人儿,她心绪再激动,也确实不
该这样莽莽撞撞,瓜田李下,倒像是想故意伤她似的……
她一面止住了脚步,一面默默垂下了眼睛,然而下一瞬,却有人揽住她,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听继母温柔地问:“钰姐儿,你能听到它踢我的动静儿么?你爹爹非要说听不着,可这小家伙都踹我好几回了。”
顾明钰怔了怔,在对方鼓励的目光里缓缓将耳朵贴近了她的小腹。
咚。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节奏急促的响动。
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忍不住眉眼弯弯地望向继母:“母亲,他在和我打招呼,是不是?”
美貌的年轻夫人笑吟吟地颔首:“真是好大的劲儿,差点吓得我摔一跤。看来,小家伙很喜欢你这个姐姐。”
姐姐啊。
明钰没有被叫过姐姐,她是家中同辈里最小的一个。
而比她辈分低的自是还有更小的,却还是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年纪。
没来由的,她的心底里忽地升起一阵期盼:将来,会有一个小人儿牵着她的手,或是跟在她后头,亦步亦趋地喊着姐姐么?
或许,这样,她就更像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思绪飞扬间,她听见那方才在外人面前寸步不让地护着她的女子柔声道:“钰姐儿,虽我比你年长不了几岁,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孩子。外头的人说什么风言风语,都不值得你挂心。你只需时刻知晓,你是相府的嫡长女,
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你的。”
夕阳缱风吹动女子的衣裙,金黄的光晕打照身上,让她的面孔变得如神女般光洁,仿佛能救赎世间一切苦难。
顾明钰忽然泪盈于睫。
这一刻,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就盈满了她的心间。
*
尘烟散去,露出真貌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晋公公,今日怎么不在御前伺候,倒来了寺庙中?”
她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拨开他搀扶她的手,笑吟吟地上前同马上之人打招呼。
王吕默然地看了一眼那一抹倩影,随手拉住气冲冲似要讨个公道的堂妹,朝她摇了摇头。
王卿澜面上的怒气一滞,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晋公公……御前……
难不成,是如今御前最得脸的大太监晋德?
她惊出一声冷汗,旋即目光有些困惑地望向王吕。
王家自诩是清流门第,代际不曾断过进士功名,但在朝中也不过是中等权势,她这堂兄自幼就有神童的名声在外,但如今不到弱冠,年纪尚轻,也只才取了个秀才的功名。
父辈不显,数年来都不曾单独面圣,更不提带家中男丁御前回话,王吕在仕途一道上,也不曾有御前答对的机会,他又是如何认出晋德的身份的?
要知道,这面容白净的年轻男子一身便装,又尚未开口,若不是见过,又哪里能知晓他的内侍身份呢?
不似顾家,据说陛下都去
顾府微服私访了好几回,顾姐姐能一眼认出晋德,一点都不稀奇。
王吕却只是沉默,修长的身影隐入树荫。
晋德看见了顾明钰,无甚多余表情的面孔骤然灿烂起来,忙下了马赔罪:“……赶路心急,竟不小心冲撞了顾姑娘,还好姑娘没事,否则陛下知道了定要扒了我的皮。”
王卿澜更是骇然。
关于晋德,民间可有不少传闻。自打陛下将金鳞卫交给他来打理后,关于此人以权谋私目下无尘的传言就越发沸沸扬扬。可这样的人,却在顾姐姐面前摆出了十足十的奴仆嘴脸……
她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惊诧于顾相爷在家修养一月有余,在朝中竟还有如此影响力。
“赶路?”顾明钰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可是有什么急事?”
近日倒也不曾听闻陈太后来大慈恩寺清修,否则,她也不会贸贸然跑过来。
“太后近日身体不适,宫中佛堂并无成效,是以朕特意来大慈恩寺一趟祈愿,聊表心意。”
骑着高头大马的金鳞卫散成两列,有身穿绯红色直缀的年轻男子从队伍中间悠然上前,利落地翻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