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实在高大,顾明钰整个人都被笼在了他的影子中,她退后两步,端庄得体地便要跪下行礼:“拜见吾皇……”
那男子却堪堪扶住了她,阻止她继续往下跪的动作,将人往上托了托让她站直,才看向一边手足无措不知该跪还是不该跪的王氏
兄妹,温和地道:“不必多礼,今日朕不过是个来尽孝心的普通人罢了,与你们并无二致。”
王卿澜有些脸红。
大慈恩寺香火旺盛,除却姻缘之事,在祛病除灾上头也很有些灵验。但这回她可不是为了家中亲长的事来拜佛,而是为了自己儿女情长的小事。这样的实情,却是不好让陛下知晓的。
倒是顾明钰不由看了他一眼。
她此趟来拜佛,为的的确是家中长辈的事。皇帝这话,究竟是随意揣测,还是意有所指?若是后者,岂非表明他在相府安插了耳目,连此等秘事都尽在掌握之中?
少女眸色渐深,便不再执着于君臣之礼,麻利地站直了身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随着圣驾进了山门,方才年轻人之间说说笑笑的融洽氛围似乎一去不复返,只余下噤言恭行的端凝肃穆。
知客僧带着贵客们一路前行,行至月老殿前时,王卿澜的表情才松懈了下,想进殿又有些迟疑,便小声道:“兄长,顾姐姐,你们也该进殿去求一求才是。”
她十分笃定,顾明钰此行,定然是为了婚约的事。
位高权重的顾相爷突然抱病赋闲在家,朝中流言纷纷,就连伯母这几日似乎眉宇间都有一抹愁绪,这种情形下,云英未嫁的顾姐姐自然会担心婚事有变。
可她瞧着,堂兄待顾明钰的心意甚笃,倒不如借着这机会将心结说开,免得生了嫌隙。而她,也恰好能借着这
个幌子,在御前悄悄还愿。
原是人人皆知的金玉良缘,王卿澜这话出口,顾家和王家随侍的下人都没有露出异色,仿佛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闻言,顾明钰尚未置可否,倒是王吕仿佛十分认同,拔脚就准备往殿内走。
“既来了,朕也应进去求一炷香。”
王卿澜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陛下竟也要进姻缘殿。
想了想,蓦然明白了过来。
陛下年少登基,从来勉于政务,宵衣旰食。至如今弱冠有余,后宫却仍旧空无一人,便是皇后之位也未曾定下人选。
朝中诸臣关于选妃立后的折子雪花一样地飞上龙案,却从未能得一顾。
看来,陛下终于想通了。若有贤后辅佐,想来大魏国运定会更加亨通。
王吕脚步微微一顿,退后几步,静待天子上第一炷香。
顾明钰挑了挑眉头,没明白闹的是哪一出。
什么样棘手的人,还值得他来月老殿里巴巴地求一趟?
若说是十年前他初登帝位时,诸事皆不受掌控,不能挑选心仪的女子也就罢了,可如今,在大魏国土之内,又有谁会同他唱反调?
因身世棘手也是无稽之谈——别说是大魏最低贱的女子,便是敌国皇室的公主,他若真想娶,也是能做到的。
缓缓跟了上去,抬首却见那少年天子恭敬地敬了一炷香,香炉袅袅的烟雾使他如玉的面庞变得朦胧模糊。
他从来是上位者,鲜少在人前做出在下的姿态。
认真计较起来,君权神授,即便在诸天神佛面前,真龙天子也无需忌惮。
皇帝站直了身子,回首望向一言不发的王吕,语气关切地道:“王公子方才不是要求姻缘么?”
王吕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殿中的气氛就莫名有几分凝滞。
王卿澜大急:这可是在御前,堂哥怎么能耍小脾气不答话?若陛下要问罪,一个君前失仪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她扯了扯王吕的衣袖。
后者身体绷得僵直,仿佛被这动作刺激了,忽而大步走到顾明钰面前,眸光定定地望着她,伸出了手。
王卿澜看着吓了一跳。
陛下还在这里呢,堂哥这是要做什么?
可那手伸到一半,又被收回了,变为拱手动作。
皇帝笑吟吟地拨弄了下扳指。
“适逢今日来了这月老殿,王某平日里不敢言之语,在神佛面前,倒也不敢欺瞒。”少年人嗓音干涩,似乎说得十分艰难。
“我与顾妹妹的婚约,全是家中长辈做主。王某饱读圣贤书,自知婚姻大事,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得准,只是,前些时日,竟对另一户人家的姑娘生出缱绻白首之意……原该一力隐忍,与妹妹相敬如宾度过余生,只是顾妹妹从来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某这般负心,只怕日后耽搁你一辈子……如今尚未下定,尚有回寰余地,不若你我禀于家中父母,对外只道是八字不合,无望良缘,倒不至于累害妹妹名
声……”
他看向皇帝,垂首道:“也劳烦陛下做个见证,日后若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损及顾妹妹名声,妹妹也尽可将一切推到王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