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总想着来看看你,可朝中事务烦扰,竟然一直都没得闲。”
来人正是宝华县的县令,宁为远,字怀民,
他看向傅砚辞身侧的梅久,微微颔首:“这位是——”
这等正式场合,梅久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
后退到傅砚辞身后,角色就好解释了。
丫鬟也好,随从也罢。
她若是真站在傅砚辞身后,想必宁为远也不会不识眼色多嘴一问。
正是因为她与傅砚辞并肩而站,傅砚辞半护着她。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梅久正要开口胡编个什么管家娘子,义妹,表妹……
“贱内。”
傅砚辞一句话,将梅久如雷劈裂在当场。
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这两句的意思。
贱……丫鬟身份是卑贱了些……
内……内院的丫鬟……似乎也对。
贱内……
古人妻子的谦称。
宁为远拱手见礼,笑道:“原来是嫂夫人,我乃宝华县的县令宁为远,与承安曾是同窗,也是同榜进士……”
梅久脑袋嗡嗡,几乎是神情木然地与他打了招呼。
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他枯槁如老树皮的脸,又不着痕迹地看了傅砚辞一眼……
真看不出两人是同龄人。
傅砚辞与他寒暄了一会儿,双眸不经意地扫向那巷子。
聪明人有些话自不必言明,宁为远叹了口气,“宝华县虽离京不远……可到底是小地方,上等地少,不够分。
原本就不富裕,有的人家穷得揭不开锅……老弟我苦思冥想,抓心挠肝,才勉强够本地百姓的温饱……”
“……偏偏去岁颖地遭了灾……灾民哪里知道什么地归哪里管,他们只知道待在颖地,死路一条,来京兴许有活命的机会……”
“可前面是蓟州。之前的驻军秦霸威体恤民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灾民还能有条活路……”
“后来换了驻军将领,定国公的幼子,那真是个混不吝的畜生!难民过去,就地屠杀,割下人头充军功……”
“灾民不敢再北上,就在我们这几个县停留了,留又负担不起,赶走……又于心不忍……哎。”
他苦笑着道:“我倒是想好好安顿好他们,可他们似乎被吓怕了,如今听到官府的锣鼓,竟似听到了丧钟一般,跑得比兔子都快……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傅砚辞叹息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
“他们不是不信你,只是他们见到的狗官……太多了。”他们是不信任朝廷。
梅久听了,心里也不大好受,她在京中都不太好过,京城是天子脚下都如此,何况旁县。
“刁民,一群刁民……找到我哥,我一定要——”
“好好的在自己家乡不好么,逃什么逃……”
刚才的书生囫囵地穿好了衣服,只是这衣服是临时凑数,县太爷的官袍都带着补丁,何况是便服?
这衣服是粗麻衣,为方便做活,袖子都短了一截。
骤然从贴肤的绫罗绸缎冷不丁换成粗麻。
书生忍不住连着抓挠数下,露出的白皙胳膊都红了一片。
梅久看了眼几乎被扒得一干二净的书生……
心底一沉!
她本以为逃出京城,有了盘缠,就能找个山清水秀之地逍遥自在为生。
可却忘了眼下并非太平盛世,时局动荡,苛捐杂税众多,百姓民不聊生。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
她心里直后怕:幸好傅砚辞及时截住了她南下。
而一直对她南下私逃不置可否的傅砚辞,听到书生的抱怨,侧眸淡淡地瞥了一眼梅久。
“若是在自己家里能活得下去,过得自在,谁又愿意背井离乡,临阵脱逃呢,逃……又有什么错。”
错得是朝政,是苛捐杂税,是人!
他分明说的不是梅久,梅久却听到了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