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陈望抄在一起的双手微微沁出了汗,一颗心狂跳不止。
中堂之上,落针可闻,甚至能听到几处油灯偶尔出的“噼啪”燃烧声。
百十余名文武官员屏气凝神,面容庄重肃穆。
只有王蕴那浑厚中带有嘶哑的声音回荡在中堂上空。
“由长公子陈望,代行使兖州刺史职权——”
王蕴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中堂之上顿时一片惊叹之声,继而出了悄声议论,演变成了嗡嗡之声。
陈望偷偷抬眼皮扫了一眼中堂众人,有人默默点头,有人叹息摇头,有人在向身旁人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
看来老王的开场白虽然抬出了陛下、太后、还有大娘,但也未能弹压住众文武官员。
又是杨佺期用手敲击了两下身前的案几,他剑眉一挑,不悦地道:“尚书大人还未讲完,肃静!”
中堂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由辅国将军、左卫将军辅佐长公子处理兖青二州日常事务,威远将军即刻回弋阳郡坐镇,整顿军马,加强防御,以防秦、燕胡虏来犯——”
谢石在座中躬身一揖领命。
王蕴接着道:“三日后,由长公子亲赴下邳,查办镇北将军之死一案,陛下口谕,因徐州连年出事,升平三年的徐州刺史郗昙行刺太尉;升平四年的下邳战俘之乱;太和元年的下邳太守成恒纵火犯上作乱;徐州刺史一职将由朝廷另行任命——”
此话一出,中堂上不似方才出的小声议论,就像一瓢冷水倒进了油锅里,炸了开来。
作为陈郡谢氏的代表谢石,沉默不语,不动声色。
谢家在此次后事处理中得到了豫州,离开了颍川陈氏的控制,这是相当满意的一个结果。
虽然谢石本来就是豫州刺史,但多年来都是由陈谦掌控四州,从来没有真正独立自主过。
至于谁接替陈谦,与他何干?
只见兖州长史褚歆“啪”地一声,撑案而起,因身体过于肥胖,所以拍不起来。
令中堂上暂时恢复了平静。
他摇晃着肥胖的脑袋,大声喊道:“太尉本是都督四州诸军事,为何现在变为了两州?我看这分明是别有用心之人,趁太尉患病,想谋取太尉呕心沥血打下来的基业!”
此言一出,中堂上又是一片议论纷纷,江北四州的命运是和在座位息息相关的。
只听有人朗声接话道:“褚长史此言差矣!”
大家不用看就知道又是恃才傲物的青年才俊张玄之,他一直认为褚歆无才无能,之所以做到了长史位子,那是因为他乃太后唯一一个弟弟。
“太尉呕心沥血这是有目共睹,但要说是他的基业,谬也!”张玄之冷峻秀气的脸庞上充满了不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尉安好时也从未讲过江北四州是他的基业。”
褚歆一时语塞,白净的胖脸上顿时成了酱紫色,他指着张玄之大声道:“你,你,你,太尉对你一直不薄,如今他患疾卧床你就如此放肆……。你!”
忽然,东边武将里有人不疾不徐地道:“褚长史息怒,张别驾此言也没有什么不是,方才尚书大人也讲了,以大晋江山社稷为重,个人为轻嘛。”
大家顺声音看去,是兖州主簿刁彝。
王蕴见褚歆下不来台,摆手道:“褚长史请坐,大家都乃太尉麾下能臣干吏,不必动怒,有事慢慢说嘛。”
“他们,他们——”褚歆还待反驳,被王蕴挥手制止,只得愤愤地一屁股坐在了座榻上。
东面武将中有个粗嗓门瓮声瓮气地道:“我看褚长史说的没错!你们左一个大晋江山右一个社稷为重的,这话你们怎么不跟那边的人说?”
说着,他抬手在空中向西边指了一下。
大家一看,也是来自江南土着大族的年轻将领朱序。
陈望暗笑,大家都不敢提“桓温”二字啊。
朱序说完,众人都哑口无言,确实是啊,大晋十三州有八个州的刺史之位是桓温兼任或是他的弟弟任职。
怎么没有人敢跟他说那是大晋江山,你应该让出来由朝廷任命?
沉默了片刻,又有人开口道:“次伦此言不妥啊,太尉赤胆忠心,光风霁月,怎能与那个那个……。相提并论。”
陈望抬眼皮望去,说话的是东边武将第三座,紧挨着谢石的一位须花白老将军。
“建武将军,我们在这里争论有何意义,既然朝廷和谯国夫人都有意让长公子暂接兖州刺史之位,何不听听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