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沅定睛一看,砌下興高采烈地爬起來一個童子,十歲光景,手裡捏著一隻兔子。這個童子生得很不一般,崔沅只知道他們陳郡謝氏滿門幾乎無中等姿色之人,但見到這個童子時卻還是覺得,他將來定是名滿建康的少女之禍。
只見那小少年嘻嘻地咧著雪白的牙,大笑道:「原來是攪擾了五哥的好事,某真是不該,小弟認錯,五哥繼續。」
說罷就提著衣擺跳著走了。
崔沅方才想起來原來自己還在謝瀾的懷裡,不自然地掙開他,謝瀾沒有絲毫動怒,那抹微笑始終掛在眉梢眼角,桃花般的灼灼,「終日待在院中不會悶麼?」
崔沅皺了皺眉,「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
謝瀾牽起她的手,「想去哪裡都可以。」
他的動作有一絲令人產生錯覺的溫柔,這個錯覺告訴崔沅,他很珍視她。但這種感覺和荀翊太像了,她已經以身犯險過一次。
崔沅飛快地抽回手,應了一聲,「嗯。」
她轉身離去。風吹起手籃里的花,瓣瓣粉紅色的雪在她綺綠的羅裳後靜謐地飄曳。記不清多少年前,也是這麼擦身而過,就像一道迷離的夢境。
有了謝瀾的肯,她便是不出門也顯得不那麼像話,只是在建康重逢故人,人是物非,卻很令人有幾分感慨。
崔沅在茶樓的雅間品茶,優人咿呀地唱著曲兒,簾幕無重,春蟬添了幾次水,都沒有打攪到崔沅飲茶的興致,直到帘子被一隻手挑起。
崔沅抬起眼,外面站著一個高頎的男子,溫潤的笑臉,雪白的裳服,仿佛昨日。
「荀翊。」崔沅扶了扶額,「我大約喝錯了茶,喝成了酒,怎麼竟看見了你。」
荀翊兩步走了過來,語調透著一份不自覺的溫柔道:「阿沅,你還念著我。」
崔沅嗤笑。她不知道他何以有這種自信,但這種自信真是讓人惱火。
「我與你不是兩不相欠了麼?」崔沅的衣袖輕輕拂過,望向樓下,「我是謝瀾之妻,他是謝五郎,你既然知道招惹不起我,自然也該知道更惹怒不得陳郡謝氏。」
荀翊笑,「在阿沅心中,我是一個怯懦如鼠之人?」
崔沅眉眼淡漠,「是你不遺餘力向我證明了這一點。」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若是早知道出門的代價是遇上荀翊,她倒不如在家賞花貪杯,吟詩作賦。崔沅帶著春蟬要走。
荀翊卻跟了上來,崔沅不悅地加快了腳步。下樓時荀翊忽地說道:「崔沅,你我的情分,你當真忘了?才成婚兩個月,你的心便全然偏給了謝瀾?」
崔沅冷笑,不顧在場的人驚訝看來的目光,轉過身道:「荀翊,這是你的選擇!你讓我今生不願再對任何人動情,我的愚蠢已經得到了懲處,你的欺騙,我也不願意再計較,但這裡是建康,你若敢長舌一句,辱了謝氏聲名,莫怪我當真不留情分。」
她宛如一道風一般,再也沒有回頭。
荀翊的臉色一陣沉鬱。
崔沅以為今日的禍事,已經足夠多了,沒想到真正令她痛苦的,是謝瀾。
「你見了荀翊?」
他的質問讓崔沅覺得好笑,她自問也沒有哪一處對不住他了,「是。」從小到大,只要被人揭穿,她一定會承認。
等待她的是一場遲來了兩個月的圓房。
她以為謝瀾是當真不介意,原來也不過是個戴著假面的偽君子而已。崔沅感覺不到任何快樂、羞怯、無措,她只有痛,從里痛到外,從髮絲到腳趾,每一處都被他狠狠地拉扯著,幾乎要窒息。
她的手無處安放,在他的脊背上抓著,在虛空里抓著,無意中扯到一塊冰涼的物什,細膩的紋理摸起來有些久遠的熟悉,但很快被他的撞擊掐碎了全身的感官和知覺。
「崔沅,你不該這麼對我。」迷濛中,她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靜靜地迴蕩,那聲音,晦澀而艱難。
可她只想冷笑,還要怎麼對他呢?她盡了一個妻子的義務,見荀翊,也不是她要見的。他不信她,還要她怎麼對他好,真是諷刺。
她不知道建康城的流言有多可怕,她不知道那日她和荀翊的見面,被傳成了什麼模樣。謝瀾沒有聽進去那些嘲笑他的話,只有一句,崔沅對荀翊舊情難忘。他只記得,當他對博陵崔氏提親時,她曾經想過與人私奔。他只記得,無數個相處的時光,她從來不曾笑過……
先愛上的那個人,總是一敗塗地。
崔沅對謝夫人請求搬出謝瀾的院子。
謝夫人以為他們少年夫妻,有些話終究是會說得開的,便沒有多說什麼,將謝瀾一個姊妹留下的院子勻給了崔沅暫住。崔沅徹底搬出了他那裡。
她拎著一隻花籃,臨走時在月季花樹邊見到他,謝瀾臉色蒼白,說不出的憔悴。看著她,他輕聲問道:「你恨我了?」
崔沅搖頭,「說不上,五郎沒有對不住我什麼。」她想了想,又道,「我那時傳出那樣的名聲,五郎還願意娶我,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崔沅都是感激的。」
她的話他已經分不清真假了,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嫉妒他而已。崔沅,那日你對荀翊說過,你再也不願對任何人動心了是不是?」
這番話崔沅的確是說過,她沒有否認。
謝瀾自失地靠上身後的斜牆,月光落在他的臉上尤為皎潔,他安靜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你早該告訴我這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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