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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的仪仗队没能伺机赶到,那城门上神圣的一瞥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瞧见帝君风姿的机会,雷电一闪,人便没了。
沧宁站在街口,对倏忽出现在面前的虞淮朝一旁尚且开着的小酒楼比了个请。
虞淮只身前来到石族地盘,算是极有胆量与诚意了,并不像是刻意来占好处的,沧宁收起成见,终于有了丝好面色。
虞淮的眸光在他面上一晃,便是轻轻飘远了,像是找不到焦距一般,在酒楼周遭晃了一圈,仍是无果。
“帝君在找谁?”熟悉的盈盈笑音忽而飘来,近在咫尺。
沧笙像是从沧宁的背后让出,唰地撑开了手中的青伞,炫耀一般转了转,将伞柄靠在肩上,“你看我的伞同你的像不像?我刚刚特意去石中世找了的,不过还是你的更好看些。”
银草族向来只负责收集提供讯息,百年前并没有刻意留意的事,如今想要深究是不可能了。要从石族那获取物证人证,更是千难万难。
调查搁置下来,无从下手,落颜回馈来的消息始终都是空白。
这样的局势每持续一日,都是对耐心极大的消磨。
三管事带着一身伤从第二天赶回来,带来银草探索不出的讯息:第二天不仅有强大的种族,地势同样险峻,有类比第七天业莲海的天然屏障。
刚踏入第二天不出千里的地方,派出的尖兵便折损了不少。父神的鬼斧神力强大无比,强攻之下,怕得不偿失。
蛋糕太大,一个人吃不下,与其眼巴巴看着吃不到,不如各退一步。虞淮从不在不适合的时刻拿捏姿态,即便下头的族落时有议论不愿与人合作。
因为第二天不仅仅是一块大蛋糕,还是至高无上权利的象征。若与人分享,好比帝位上坐了两个人,一统九天,也始终不算光鲜。
各族道出这样的言论是目光太过短浅,还是听到各方消息,隐隐看出局势的变化开始惶惶然,想劝解虞淮稳打稳扎,迟一步再攻打第二天,尚且不可得知。
虞淮既然来到了石族领地,自然就不会将这一句“不太光鲜”放在心上。
倾盆大雨没有丝毫的美感,狂暴地冲刷着石板的街道。昏暗的天色下,虞淮看到与沧宁同行的沧笙,眸光短暂在她笑吟吟的面容上停留,迅速移开了。
转身,朝酒肆中行去。
迈入门槛的那一瞬,略作定神一般闭了闭眼,轻轻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因她轻易紊乱的心跳。
再睁眼,又是一派古井无波的冷漠。
此时此刻对石族抛出橄榄枝,是存在着私心试探的。他还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过去百年的事,寻不到人证和物证,虞淮便给沧笙制造继续下手的机会,开荒的路上多多少少会出一些意外。
这是一场赌局,赌进了他全部的感情和整个石族。
要么和谐并存,要么同归于尽。
……
帝君没有任何以势欺人的意思,掰开条件来讲,不需要他石族当敢死队始终冲在最前锋,也不会在事成之后卸磨杀驴,将人驱逐出第二天。
彼此是平等合作的关系,相互有约束的条约被条条罗列出来,立血契为证。
这样干脆的合作伙伴在哪里都难找。沧宁心知他为帝君,到时候分化地盘必当会为他优先选择,但族落本就存在劣势,这一点不公是在所难免的。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锱铢必较之人,一场合作谈得迅速,叫沧笙分外惆怅。
她如今已经不是主事的人,有意培养沧宁独当一面,就不会垂帘听政肆意左右他的决策。这是分寸,沧宁心地善良且仁厚,不会嫌弃她这废帝的阿姐,甚至于事事以她为先。但有了实权在手的人,多少不会再愿意将实权让出去给别人指手画脚。不管沧宁如何想,她的分寸就是尽量不去触碰这些敏感的点。
只是一路听下来,沧宁是没有开过荒的人,难免有疏忽的地方,需要她来补充:“帝君如今可携带上第二天的核心族落有几支?带不走的外围附庸要如何处置?”
每一次开荒都等同于搬家,你永远带不走所有的东西,要有所舍弃。从前从十一天打到第三天,这种舍弃是无法避免的,核心的族落除了嫡系还会有几支强大的旁系,然后各个族落分开发展,培养出依附的附庸。
有忠心且强大的族落会从附庸渐渐发展成核心族落,说到底,核心的才是一位大帝切切实实掌握的兵力,附庸是流动的,用来汲取养分的存在。
跟着石族久战的其他核心族落沉淀下来的武力是很可观的,即便这样,也还是有战力不足与第二天族落媲美,不适合带着开荒的存在。
比如弱水族,打到第四天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族落依托地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战功显赫。他们族落普遍并不强力,却能依水周旋与团队之中,起到一个极强的团队增幅、控制与保护的作用。但拎出来打,脱离了海域的环境就不堪一击了。
但第二天的海域并不宽广。
一个靠着战功,挤入石族核心的族落,如何取舍,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带着走,弱水族发挥不出相应的实力,拖累进程不说,死亡损耗还会大大超过预算。不带着走,一个核心族落被抛下,他们当然会激烈抵抗,会搅出什么幺蛾子都有可能。
第三天是有炎帝的,他们被单独留下,处境艰难可想而知。即便炎帝不会出手,他也没那个立场阻止麾下的人发展,这是极现实的问题。
所以两方如果要合作,被选中进军第二天的族落,彼此都要做到心知肚明,才好配合调度,谁也不想在关键时候碰到队友掉链子。
沧笙才提出这个问题,虞淮尚未搭话,沧宁率先开口,近乎赌气的语气:“石族能带的族落不多,五个差不离,战力也足够。其他的统统甩手给别人算了。”
沧宁在之前的谈判一直表现很好,理性冷静,沧笙也不知道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沧宁在谈判一直留神注意着虞淮,他从不主动往沧笙那瞧一眼,却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
沧笙没了仙力,身体要比寻常人都脆弱易受伤些,但她自己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
小厮添了滚烫的茶水上来,她没在意,伸手就要接过来。虞淮明明是在同沧宁说话,眉头却会不经意的微皱,先一步从小厮那接手茶盏:“这茶水太烫了,有温茶吗?”
沧宁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在提点他阿姐留神茶烫,可他阿姐好像一点都没觉察,竟然跟着问小厮:“有凉茶吗,这城里怪闷热的,实在喝不下热的。”
如此往复,沧宁以为虞淮对他阿姐还是有照顾的,一个帝君,从没耐心细致对过任何人的存在,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足够。沧宁隐隐想透这一次合作的基石,难道两家往后真的要联姻了?
他是个自来熟的人,阿姐认可、喜欢的人,只要有诚心同样待他阿姐好,他都愿意爱屋及乌,当做自己人来看度,于是才有了那么赌气的一句话。